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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页(第1页)

他一走,小东又顺手把植物移到中间:“郝凡说了,放在这里能晒到太阳!”张乔转回自己办公室,坐下来把手机抓在手中像转笔一样的玩,从右手转到左手,他的左手始终比右手更灵活。他用左手给郝凡发微信:“你怎么样?感冒严重吗?”他等到下午,郝凡都没回。周二,郝凡依旧请假,他已经退烧了,本来可以上班的。可是,妈妈郝美丽同志一大早突然从南京过来了,见他面色发白说话有气无力,非得让他继续休息。郝凡根本拗不过她,只得继续在家躺着,看着郝美丽在家里翻东翻西。张乔发现郝凡还是没来,心中隐隐担忧。早上老客户拜访,他亲自接待,一直开会到中午。他没留客户吃饭,等他们一走,马上拎包外出。家里门铃响起时,郝凡和郝美丽都被吓到,尤其郝美丽,疑惑地看着郝凡:“谁啊?朋友?”坐在床上喝粥的郝凡非常笃定地摇头:“不是,应该是物业!”郝美丽不满地轻哼,起身去开门。郝凡在里屋,听到了门打开的动静,然后大概静默了一分钟之后,才听到郝美丽问:“你是哪位?”“我是张乔,郝凡的——”居然是张乔的声音,带着一点不确定的紧张:“上司。您是郝凡的妈妈?”“对啊,怎么,不像吗?”郝美丽又要开始她的表演了。郝凡连滚带爬地跑出去,手上还拿着喝粥的瓷勺。被郝美丽堵在门口的张乔看到他,眼睛一亮,仿若遇到救星,喊他:“郝凡!”郝凡喊了一声:“妈!”郝美丽回头冲郝凡不可思议地笑:“原来你有朋友啊!”郝凡扭头看着窗外,早上的大雨已经停了,天透出一点阳光,照得对面的红屋顶发亮。心跳的速度变得太不寻常,皮下的每一根血管都在突突蹦着,脑袋有点晕,头顶在冒着热烟。张乔看他模样,似乎不欢迎他的到来,往后退了半步,他也知道自己的冒昧拜访不妥当,但还是忍不住来了。他以为外地人的郝凡跟其他人一样,都是一个人租房住的。郝美丽看出他的退怯,一把拉住他,热情地喊着:“快进屋坐,外边冷!”张乔被她强拽进了屋,按到沙发上坐下,给他端茶倒水。郝凡在他对面坐下,他摘了眼镜,面容更显苍白消瘦,宽松的厚家居服像挂在他身上似的,双手握着一只勺子,偶尔看他一眼,大多时候都是直直地望着窗外。阳光好像更多了,红屋顶的琉璃瓦在反光,四季常青的青松被雨水洗过一场,灰败的冬青终于看起来没那么惨淡了。窗户上的雨珠在慢慢往下滑。心脏跳太快了,郝凡不敢开口说话,怕一开口,自己就炸了。耳边各种乐器乱哄哄地演奏着,一时之间,什么也听不清。郝美丽坐在张乔身边,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与惊喜,直勾勾地盯着他。张乔头皮发麻,一直喝水。“你多大?”郝美丽突然发问。张乔被吓得一口水噎在喉咙,差点从鼻子里喷出来。他说:“31。”“有兄弟姐妹吗?”“没有。”“独生子?”“嗯。”郝美丽皱起眉头。不知为何,张乔突然感到莫名的紧张,他看郝凡,郝凡压根没看他,眼神笔直地不知道在想什么。郝美丽又问:“你有女朋友吗?”“没有。”“那你有男——”“妈!”发呆的郝凡突然出声打断她,声音大到张乔惊讶。张乔听到了那个“男”字,郝美丽发音吐字清晰有力,很有腔调。郝美丽被惊到:“你喊那么大声干嘛?!”张乔看郝凡,他变得很激动,原本苍白的脸上因此染上了一点血色。他捂嘴咳嗽,咳完了问郝美丽:“你不是说过来讲课的吗,这都几点了?!”郝美丽看了眼时间,“哎呀”地叫着,马上换了一副模样,优雅地拍了拍张乔肩膀:“对哦,我下周在上海博物馆有演出,你要不要来看?和我家欢——”“妈!”郝凡又是一声激动大喊,打断了她的话。张乔也听到了那声清晰的“欢”字,他疑惑地看郝凡,郝凡正瞪着郝美丽。郝美丽叉着腰教育他:“你这样真的一点都不好看!”“你再不走就迟到了。”郝凡大声地提醒。郝美丽不管他,笑眯眯地看着张乔说:“我先走了,你们好好聊。”说完披好淡粉色大衣,戴好黑色皮手套和羊绒窄檐帽子,非常摩登地走了。等她走了,郝凡和张乔大眼对小眼,相对无言。不知道谁家在放音乐,郝凡竖着耳朵听,好像是日文歌又好像不是。他的视线有意无意地划过张乔,看他交握的双手,还有不经意间转动的眼神。张乔暗暗观察室内,过去的老洋房,重新翻修过,但依旧维持着旧时的复古模样,家具看起来老旧,但配色款式都很讲究,身下的墨绿色绒布沙发应该是古董。一室一厅的布局,看样子只有郝凡住在这。他的目光停留在角落里的复古唱片机上,旁边的老橡木架子上整整齐齐地竖放着三排黑胶唱片。架子顶端放着两个相框,一男一女分开的黑白照,照得很有艺术感,男的穿着旧时文人的中式长袍,手里夹着烟看向一边,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好像在跟人聊天。女的穿着80年代的衬衫连衣裙,戴着大草帽,对着镜头笑得灿烂。女的是郝美丽,男的应该是郝凡爸爸,都有着不俗的容貌。“你妈妈很年轻。”张乔先打破沉默,“你的爸爸妈妈都很好看,很有气质。”郝凡这才大胆地将视线停在他身上,发现他眼里的尴尬与不安不比他少。他放松下来,抿嘴不好意思地笑:“她是话剧演员,我爸也是。”他笑时下半张脸很像郝美丽,眉目有爸爸的影子,只是他太瘦了,明朗的五官中藏着病态。张乔恍然大悟:“难怪。”郝凡又咳嗽了两声,张乔问:“你要不要加件衣服?”房间里的暖气其实开得很足,几口热茶下去,他手心都发汗了。郝凡没应他,反过来问他:“我妈是不是很奇怪?”张乔一愣,摇头:“不会,很有趣。”看起来比他的家人有趣多了。郝凡露出“我知道你在客套”的笑,张乔从他的笑容里看出一点淡淡的苦涩。“我家里人都挺奇怪的,他们是搞那种先锋戏剧的,脑回路和一般人不太一样。我已经习惯了,外人可能不太习惯。”张乔没有说话,他能理解郝凡话里的无奈。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家人就是这样的存在,外人看到的永远都是好的一面。身处其中的人,才能体会其中的苦恼。“她刚刚问的那些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她也是表演老师,经常那样问学生,养成了坏习惯。”郝凡解释。张乔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嗯,我理解。”郝凡不自然地捏紧手上的勺子。“你刚刚是在吃饭?”张乔看着他手中的勺子问。郝凡刷得红脸,他居然一直拿着把勺子。他握着勺子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还有卧室里被掀翻的粥,怕是已经弄湿被褥。墙上的钟滴答滴答地走着,窗外的阳光更多了,有一些直直地透过窗户,照到屋里来,光束里的微尘们打着圈。有几声钢琴音从楼上传来,清清脆脆。张乔起身,略显疲倦晃了晃脖子,这才看到另一侧靠墙摆放的钢琴,和放在更角落的大提琴。郝凡跟着起身,见他目光停在乐器上,举着勺子解释:“我爸和我妈的东西。”“你不会?”张乔眼带笑意地看着他。郝凡捏着勺子小声道:“会一点。”张乔看他微微紧张的模样,“会一点”不像是谦虚,倒像是掩饰。“我没什么天分,学得不好。”郝凡见他不说话,以为他不信,急忙补充道:“我对这些东西真的没什么天分,听听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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