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紧紧地握住她最初的也是最后的爱,芈泽终于闭上了眼睛。
*
讽刺的是,日理万机的赵政成了咸阳宫里最后获悉芈泽死讯的人。
兰池宫的秋天和别处一样萧索,萎蔫干枯的樱花落叶也和寻常落叶没什么分别。
不过,矫诏毒杀王后的中车府令赵高让人捆上了五花大绑,吊在了秦王命人特意从深山中移栽来的、珍稀无比的樱花树上,这倒是成了兰池宫的一道奇特景观。
然而盛宠多年的姚美人姚挽芳却无暇欣赏她一手促成的奇观,她悲悯的目光只在她落网爪牙青紫浮肿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下一刻,她便对悲愤填膺的赵政这样辩解道:
“如果您真的在乎王后,一开始您就就不该派人去赵国找我。楚系一脉不得不除,这一点您心里很清楚。要捣毁楚系外戚的根基,王后她必须得死。就像您可以眼也不眨地杀死长安君成蟜一样,其实您也一早就替王后写好了结局。”
“因为在您眼中,权力才是第一位的,您绝不会爱上任何人,也绝不会让任何人阻碍您的千秋大业。正是因为您掩耳盗铃地选择相信那些捕风捉影的流言,这才给了我这个善妒恶毒的女人一个可乘之机。”
说到这,姚挽芳看着在远处奔跑玩耍的胡亥笑了,随即又用她那双饱含笑意的眼睛盯住了赵政,“王后的死,大王您也并非全然无辜,您又怎好跑到我这来兴师问罪?难不成您还想让我的胡亥也经历丧母之痛么?”
姚挽芳这番振聋发聩的言论成功唬住了赵政,他仓促地抛下一句“当年若不是你下药设计,寡人根本不会碰你”,便拂袖离去。
错了终归是错了,事已至此,纠结是谁的错已然毫无意义。
姚挽芳目送赵政远去,许久后,她眼中忽地落下泪来,“芈泽啊芈泽,赵政他爱你,他是真的爱你。我可以同活人拼命,却无法与死人争斗【注1】。倘若你还活着,那我也许还可以与你争一争,可如今……我这一生都要活在你的阴影之下。”
*
几日后,侍卫覃越向上头递交了辞表。
秦国王后已死,所以秦宫内便也不再需要他这个王后卫尉。
无事一身轻的覃越回房收拾行李,忽听背后有人道:“是你做的,对不对?”
他回过头去,见到了眼眶哭得泛红的侍女嘉卉。
覃越眼神闪烁,极快地看了她一眼,又转身继续捯饬,“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嘉卉喃喃自语:“我都知道了,你是越国人。大公子落水的那天,我看到了你胸前的纹身。”
覃越收拾包袱的手一顿,眼中露出一丝渗人的寒光,“那又怎样?如今我要离开了,你根本拦不住我。”
嘉卉伸手去拽他的衣袖,声音略带嘶哑,“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陷害公主?害死她对你有什么好处?”
覃越挥袖,轻轻用力便将嘉卉推到在地,“你真是一个蠢女人!我也不怕告诉你,我是越国派来的间谍,和来自其余六国的间谍一样,我的目的也是为了搅乱秦国的朝政。楚灭越后,我们族人世居东海之滨,一刻也不曾忘记过灭国之仇。楚国公主的死亡仅仅只是我们复仇的第一步,却也是一箭双雕的关键一步。”
秦国一扫六合,不光韩赵魏楚燕齐的余孽们对着这颗胜利果实虎视眈眈,他们这群早被遗忘的越人自然也想分一杯羹。
芈泽一死,公子扶苏没了靠山,那么公子胡亥势必夺嫡。皇权更替时,政局不稳日,正是他所乐见。
“原来如此……难怪当初嫪毐叛乱时你几下就被他砍伤了,你素来武艺高强,原来、原来这也是你故意设计的……”嘉卉瘫坐在地,恍然大悟。
覃越冷笑道:“你还不算太蠢,那我再说一个,我水性极佳,可那次公子扶苏落水后,我却也没能及时把他救上岸。扶苏早该死的,只可惜那芈泽会巫术,居然把他给救醒了。”
他越说越得意,渐渐露出了猖狂的本性,正要开口讲述另一个惊天大秘密,却忽地愣住。
覃越双眼圆瞪,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胸口直直插着一把尖刀,鲜血正狰狞地喷涌而出。
竟是嘉卉不知何时从地上爬了起来,趁其不备,毫不留情地给了这个虚伪的男人致命一击,“我或许是很蠢,可我还知道要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
她拔出刀,看着这个她曾经爱过的男人轰然倒地,笑道:“公主,奴婢给您报仇了!”
世人都说男子最易栽在女子手上,殊不知,他们可能只是栽在了自己的轻狂自傲上。
*
很快就到了改朝换代的这一日,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咸阳城里紫气如云,青鸟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