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目光的探视下,芈泽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去追赵政。在经过那女子面前时,她特意挺起了胸膛。
不过今日赵政怎么如此暴躁?自己与他相处也有些时日了,见他发怒的次数屈指可数。可这短短半天,他竟然发了两次火,还是在装作平民不应引人注意的情况下,这就未免太过反常了。难道这赵政是在别处受了什么刺激?
芈泽正腹诽着,与道上一人擦肩而过。也不知怎的,忽然福至心灵,她便鬼使神差般回过头,脸上逐渐由惊转笑,对那人喊道:“林师兄!你怎么会在这?”
那人见着芈泽也是惊讶一笑,试探着问道:“你是……昭炎?”
芈泽想也没想便点头称是。
昭炎是她先前在齐国游学,作男子装扮时所用的化名。正逢他乡遇故知,人生得意时,芈泽脑子一热,便忘了她今日乃是一身女子装扮。
林均闻言,脸上便浮起浅浅笑容。他今日身穿一件白色儒袍,显得长身玉立,又兼丹唇皓齿,风度翩翩,堪称君子端方,玉质着华。
他笑若春风拂面,眸似星辰浩瀚,芈泽被那张俊脸晃了眼,许久才定下心神,正思索着该如何解释自己并无穿女装的奇怪癖好之时,就听身后传来幽幽一声:“阿泽为何还不过来?”
一只臂膀自她腰际环过,芈泽顺着那手臂看向左侧,就见赵政一脸敌意,望向对面的林均,继续道:“……让为夫等了好久。”说这话时他右侧脸颊处微微一陷,芈泽觉得赵政可能舔了舔后槽牙。
气氛,似乎有些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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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来,阿泽还去过稷下学宫求学?”赵政嘴上这么问芈泽,面色却依旧不善地望着林均,好似要将他那张俊脸盯出一个洞来。
“说是求学,其实是夸张了些。”芈泽挠了挠下巴,虚心道:“学宫内荟萃百家之学,我不过在那呆了数月,怕是连皮毛都没学到呢。”
两年前,父王派四哥公子犹出使齐国,意图说服齐王建参与合纵攻秦一事。她有意寻求强国之道,便也随行在列,到了位于齐都临淄的稷下学宫做了个学生。不过事与愿违,后来齐楚结盟失败,她只好和四哥一起回了楚都寿春。再后来……
芈泽端起一杯酒缓缓饮下,辛辣而绵甜的液体浸入喉头,激出满眼泪花。有了赵政的金口玉言,父王母后与哥哥们的命至少是能保住了,眼下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之中,她又有什么好惋惜的呢?
芈泽收回眼中泪意,话锋一转,举杯向林均说道:“林师兄此番来秦国讲学,不知预备在咸阳呆多久?临走之时记得通知我一声,我好来为你送行。”
这位林师兄才华横溢,文采斐然,在众学生中威望甚高。然而他为人温和,处事淡泊,并不恃才傲物,她在学宫之时也受了其不少照顾,故有此一问。
“阿泽莫不是忘了,这缴田赋的期限就快到了。你我整日忙着种桑养蚕,织作绩缕的来接济家用,哪里来的闲工夫去送人呢?”赵政将酒樽满上,向林均施礼道:“林兄不妨饮了这杯,便当作是阿泽为你践行了吧!”
“啊?”芈泽下意识反问道:“冬日里万物凋零,哪来的桑叶去喂蚕?”猛然间觉得小腿处被人轻轻踢了一下,她立刻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身份特殊,必定不能随意出宫,便尴尬一笑道:“正是这个道理。”
林均掩袖将那杯酒一饮而尽,再露出面容时便挂上了温和的笑意,说道:“浮云一别,却不知流水何年。”他微微一顿,望向芈泽头上梳的妇人发髻,似是叹息道:“尽管如此,我还是期盼着能与昭师弟再次相见。”
当年一树桃花,相逢恨不知情早。如今她既有夫君,他也是时候该放下了。可为何口中之酒,却是苦涩得难以入口?林均放下酒杯,从袖口掏出两串半两钱置于桌上,喃喃道:“看来我是醉了。”说罢他便向二人作揖告别。
待芈泽这桌之人离开后,黄掌柜才战战兢兢地上了楼,远远见了那桌上的铜钱,便赶紧上前抓在手中笑开了花。
先前他将那两樽混吃混喝的瘟神送走时,便忍痛做好了再次吃哑巴亏的打算。可万万没想到,这回老天竟然开了眼,连上一顿的本钱都还给了自己。人生大起大落得太快,实在是太刺激了,黄掌柜忍不住在心中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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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宫花园。
和煦的日光穿透疏落的枝桠,却照不进依旧葱郁的垂榕。低矮的树丛之后,传来一男一女的说话声。
“这是用大王赏赐给公主的锦缎做的,为此我还特地问公主讨了支黄玉簪来配这身衣服呢!”嘉卉挥舞衣袖转了个圈,露出不盈一握的纤腰。她巧笑倩兮,看向一旁立着的男子,问道:“你觉得如何?这衣服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