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有宫人来邀,说是华阳祖太后请王后前去一叙。芈泽正巴不得找机会离了赵政,赶紧随那宫女去了华阳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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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殿内,芈泽见上首正中坐着一人,便猜想这位保养得极好的华服妇人应当就是传闻中的华阳祖太后了。
祖太后见着芈泽行礼便是一笑,显露出几分年轻时的绝代芳华。想来也是,华阳夫人无子而荣宠一生,除了有认庄襄先王【注1】为子的高明手段外,面容自然也是要一等一的好。
“快让孤好好瞧瞧。”祖太后朝芈泽招招手,拉她坐于身旁细细端详,笑说道:“那日大婚隔得远不曾看清,今日一见才知道孤这孙媳是一表人才。”
只是她那笑未及眼底,看得芈泽心中一跳,却还是答道:“祖太后谬赞。”
“女孩家面皮子薄,倒是孤唐突了。”祖太后笑得以手掩口,“听宫人说今日清晨政儿特意吩咐膳房做些楚地菜肴,说是要和王后一同享用,真是羡煞旁人。”
芈泽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好浅浅一笑。
细思之下,她突然觉得背后一阵寒意。听祖太后所言,赵政早上才说的话,一转眼便能传到这华阳宫。这咸阳宫内,也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赵政和自己呢!又想到祖太后与自己同为楚国人,莫非她的此番言论是在提醒自己?
看芈泽似是若有所思,祖太后便语重心长道:“如今孤只盼你早日为秦国诞下麟儿,等孤百年之后到九泉之下,才不愧对秦国列祖。”
又轻轻地拍打了两下芈泽的手背,“孤可是排除万难才定下这门婚事,你可千万不要辜负孤的一番美意。”
这次,芈泽从她的眼中看出一丝真意,才明白也许这才是祖太后唤自己前来的真正目的。
秦楚关系早就大不如前,自两年前父王任纵约长,合纵五国拒秦失败后,两国更是势同水火。
赵政亲祖母夏太后虽新薨,生母赵姬却还是健在的,按说这秦国王后之位是怎么也落不到自己这个楚国人头上的。
只是没想到,自己与赵政的婚事能成,竟还有祖太后的一份功劳。如今芈泽听她的言外之意,便是要挟恩求报。
芈泽脚步颤颤,脑中一片混乱,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华阳宫的。前世里看了那么多宫斗小说,没想到自己只是个会纸上谈兵的。
什么步步为营,巧妙周旋,临了对着位高权重于自己数倍的祖太后,对着她不加掩饰的贪婪和野心,却也说不出什么八面玲珑的话来推辞。
不过祖太后的心思芈泽却是知晓的。想必她一直将相邦吕不韦的那句“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奉为圭臬,所以才想拉自己下水。
庄襄先王毕竟非其所出,秦王政亦非其亲孙,祖太后的滔天权势终有被拔除的一天。可若由她这个楚国人诞下秦王嫡长子,同样是楚国人出身的祖太后便可名正言顺地行外戚专政、挟势弄权之事。
不过祖太后的如意算盘打得再响,也得先问过芈泽本人的意愿。
人生在世总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有些事她不想做,却不得不做;有些事她想要做,却又不能够做。
但至少这件事,是她既不想做又可以不做的,所以这回祖太后怕是要失望而归了。
想到这,芈泽宽袖中的拳头握得更紧了些。
远远地见着一位少年,身后浩浩荡荡地跟着一群宫人,从她面前经过。
芈泽正想着这是哪位人物如此大的阵仗,就听身后宫女说道:“那位是公子成蟜,早年因生母韩夫人病逝,便由夏太后养在膝下。只是去年夏太后薨后,在这宫中便失了仰仗。大王和他虽非一母同胞,却是手足情深,平日对他很是宠爱。”
芈泽闻言便回头看她,眼里带了些探究,“你叫什么名字?”
宫女抬头,目光与芈泽对上,也不避开,回道:“奴婢远志。”
芈泽盯着她的双眼看了一会才移开,“是个好名字。不过我本普通女子,胸无大志,唯愿偏安一隅,不问世事烦扰。”
又背过身去说道:“承蒙你提点,回去记得替我谢过祖太后。这剩下的路就不劳你相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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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竟是这样说?”华阳祖太后脱下小指护甲,漫不经心道:“亏得楚王元几次修书于孤,把他这个女儿夸得是天花乱坠,孤才动了心将她弄来。说什么花容月貌颜,七窍玲珑心,依孤看啊,是猪油蒙了心,拎不清!”
远志垂头答道:“奴婢观这王后是个有主意的,要拉拢她恐怕不易。”
华阳祖太后神情阴鸷,说道:“她都如此回绝了,孤难道还要拉下老脸去求她不成?那芈泽以为自己名号叫丹凤公主【注2】,就真是只非梧桐枝不栖的凤凰了?不过一个涉世未深的黄毛丫头,在宫中根基尚浅,就敢来驳孤的面子,气性倒是高傲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