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陈,没想到,你是好妈妈,还是好女儿!”王主任竖起大拇指,“有事,你说话!”
“没事儿,能有啥事儿?大不了,跟我爸说,这个月分期还你的钱,没给你要回来呗,那都不是事。放心吧!”陈晴给王主任一个甜甜的笑,她想起壮壮,把话题转到今天壮壮在班里的表现,“今天,孙陈壮飞,没给您惹麻烦吧?”
“看你说的,我觉得壮壮很好,他以前有朗诵、主持的功底吧?今天的班会,让大家毛遂自荐做学校晚会的主持人,大家都没想到他刚来新集体十来天,竟然主动站起来,表达非常流利!”王主任夸到。
他的话说到陈晴的心坎里,她需要放松,从债务中;刚才拍在双颊的粉色精华液,两千块一瓶,不能浪费;她要给王主任点奖励,陈晴抿嘴一笑,“你先出去下。”“呃?你要休息了?”王主任愕然。“我换个衣服,去跑步吧!”
千杯不醉,说明从前没喝过闷酒。一喝闷酒,酒意腾腾燃起,陈晴电话接进来时,陈雨浑身酒气,长发裹着她发烫的脸,月光下,红得像太阳。郎因早已醉如泥,躺在一边,鼾声大作。揉皱的衣衫,裸露的肚皮,他看起来像条百无一用的蚕。
“看我消息没?helpme?helpme!”陈晴嗲嗲央求妹妹,她刚和王志安跑完步,荷尔蒙加运动量令她边说边娇喘。“没看,你直接说吧,”酒精令陈雨的声带暗哑,“helpwhat?”她把双腿伸长,两手朝后支撑身体,头仰着,手机开的免提。“我闯了一个祸。”陈晴絮絮叨叨将信用卡的事儿细细说来,她被陈雨打断,“姐,对不起,这次我帮不了你了。”
“小雨,你不帮我,我咋办?我要是上征信黑名单,高铁、飞机都不能做了。我的好妹妹!姐姐只有你啦!”
“姐,郎因被裁员了,今天去办的手续。我的项目出现问题,要赔一大笔钱,我们家现在是雪上加霜,我快破产了。”
“多大一笔钱?”
“两百多万。”
“怎么会这样?我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听这么大的数。”
“也许打官司、协商,能少点,但也少不了多少,我要做最坏的打算。”陈雨如丧家犬。
“那就还没到最坏的时候!”陈晴有时乐观得像白痴。
“谢谢。”
“小雨,我还是想求你。教师降薪了,我现在一个月七七八八加起来才六千多块,我自己还到猴年马月啊,你在北京,路子野,事情没你想得那么难。”
“我的生活一团乱麻,我和郎因都不再是公职人员,没有固定收入。你一个月六千多,旱涝保收,你的日子比我稳定,比我有安全感,做个还款计划,想法子还了这笔债,你该长大了!”
“反正一时半会,你那个什么项目不会找你要钱,你就先借我点,帮我还信用卡?我急用,明天就要交滞纳金了。”陈晴还是不依不饶。
“陈晴,你过分了。”陈雨气得发抖,“这些年,我收拾过你多少烂摊子?我都快揭不开锅了,你还想要我割肉,帮你还钱?拜托,我们是姐妹,不是母女。就是甜甜,我养她到十八岁,也尽到义务了,我不会为她的冲动消费买单,我为什么一辈子要为你的一辈子买单?”
“什么冲动消费?我爱自己有错吗?我孤零零一个人,努力工作,周末还要带娃,你一大家人和睦亲热,想过我有多难过吗?你不帮我,就别啰嗦了。”陈晴自知失言,但自尊让她嘴犟,陈雨的话也让她恼羞成怒。
“你孤零零?你不是每天都在跟我说,你有多少男人追求,时间都排不开吗?我有难处的时候,哪一次你帮过我?你就是我的难处!”陈雨回击。
陈晴吵架一定要赢,她口不择言,“陈雨,你扪心自问,为什么我的摊子都要你收拾?我让了我的命给你,我不上学,你上学,你飞黄腾达了,军功章没有我的一半吗?你要找对象,妈抛下怀孕的我,去北京给你相亲,一去半年,我躺在床上保胎,是二婶伺候我,我临盆,妈才回来。你怀孕,一声令下,说你吐得离开,妈马上就去,壮壮还没到上幼儿园的时候,被迫去托班待着。孙大力要开拳馆,妈说,没钱,钱呢?你买房,她马上拿出一百万,如果不是你良心发现,主动承认,我要蒙在鼓里一辈子。”
“良心发现?我只是觉得你该知道!我不想瞒你!”
“还有,什么都要听你的,所有人都要服从你。妈该不该做手术,你说了算,爸能不能再结婚,你给脸色。你凭什么教训我?真不至于,你不想帮我,根本不用撒谎,说什么要违约、裁员、破产,我不信!”
“你爱信不信。陈晴,这些年,我不想说,我要是欠你的,早还够了。我真的欠你吗?我的一切都是我靠双手奋斗来的,我上学,工作,买房,嫁人,生孩子,回家,继续工作。你知道我有多拼吗?我怀孕七个月,熬夜加班,我欠你的?我在医院陪护妈妈,躲在楼梯间,还要电话会议,我欠你的?我蝼蚁一样卑微,蜗牛一样背着重重的壳,一个人在异乡。你以为我离开潞城,飞黄腾达?我坐着电梯上了空中花园?你太不了解外面的世界了。从我离开潞城那天起,我就在徒手攀岩,不管爬得多高,风吹、雨打、电闪、雷鸣,一个不小心,天灾、人祸,都会让我摔下山,万劫不复,尸骨无存,打回原形。你懂吗?你不懂。你只知道撒娇、撒泼,你从来不会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老想着找谁来给你补窟窿,不是找我,就是找爸妈,要不就是找男人,我,瞧、不、起、你!你没听过那么大的数字吗?我给你的,早过了七位数。妈给我的钱,是在对平和花园房子的安排里。谁都不欠你了。”
“我不需要你瞧得起!从今天起,我们断绝关系!”
“断,谁不断,谁是王八蛋!”
“嘟嘟”盲音。陈雨双臂一横,仰躺在地板上。良久,她翻了个身,撞倒一排啤酒罐。她将额头顶着手背,脸埋在长发中,呜呜哭。
哭声稍歇,她发现,她的发梢沾上了啤酒,粘成固态,一地汁液。“飞黄腾达。”陈晴的声音响起,陈雨仿佛看见,在声音中,看见十八岁时的自己。那天,她拎着红色格子皮箱,出北京西站,拿手挡了挡刺眼的阳光。谁都不会想到,那个展翅欲飞,对未来抱满怀憧憬的少女,终究拥有一个狼狈不堪、平淡平庸的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