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骇得惊醒,方醒时一阵晕天眩地,遂即周身痛楚都席卷而来。他在天牢中并未受皮肉之苦,但自幼娇生惯养如何受得了那等阴冷龌龊,乱军入城后守备也逃得精光,十天半月间连水米都不曾供应,冬日严寒里依然只有单衣覆体,不知多久前,最后一丝意识离开了他,他闭上眼,以为自己不会再醒来。
自出生之日就是太子,这多灾多难的人世向来对他予取予求,元修如甚至曾天真的认为自己当真处在佛陀的境遇,总有一天会离却眼前无数荣华,去品尝世间苦难。他不怨天,不尤人,面对陷害连一句&ldo;冤枉&rdo;也不曾喊出。妙法圆通,一切都自有因果,又何必凡人多费心力。他也并不在乎能否证觉成道,大千之中已有世尊,尘世已传菩提箴言,如此足矣。
曾经所有人都觉得有一天元修如会登上至尊之位,以慈悲拥抱天下,为尘埃众生降下福祉。元证观也不能例外地承认,即便元修如在朝政上略显笨拙,这位深居东宫养德近二十年的太子看起来仍然是这个莲祚佛国最理想的君主。
若江山无恙。
元修如生命的前二十年都从未听闻干戈之声,北疆冀州护国公旗在,胡马在阴山之外来往徘徊就一直只是个遥远传说。没人会想到护国公手中让胡人闻风丧胆的利刃,有朝一日会叉向佛国的心脏。更没人会相信,一团蝗虫般的悍匪竟会断送五门簪缨百年社稷。
阿鼻地狱人间毕现。
天牢中度日如年的煎熬倒让他躲过了一场残杀,元修如终于还是醒了过来,醒来时已是乾坤倒转,山河易色。
他睁开眼,眼前的帘幕梁宇如此熟悉,熟悉到以为自己只是与东方素一夜温存。
两个陌生的宫娥走了进来,见他醒转,喜出望外,&ldo;太子殿下去内廷议事,回来咱们便去禀报,殿下定然欢喜。&rdo;
&ldo;太子殿下?&rdo;元修如听出她们并不是说自己,&ldo;你说的是阿浮?&rdo;
宫娥不解,便道,&ldo;公子昏迷了这么久,还是先好生休息一会儿,殿下说话儿就回来了。&rdo;
不及须臾,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那脚步的主人玄衣赤带,头戴金冠,带下垂着两枚光润的玉环,与当日御前银甲白袍的羽林卫判若两人。
他坐到榻边,一把将元修如紧紧抱住,良久无言。元修如感到贴着他的脸颊上一阵湿润,不知道究竟是谁的泪水。
&ldo;我是不是该恭贺太子殿下?&rdo;元修如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喜极而泣的人耳边抛出这句不冷不热的话,但他竟一时想不到该说什么。
东方素闻言直起身,盯了他半晌,&ldo;你若这么说……&rdo;他猛的摇头,&ldo;修如,你不知道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rdo;
&ldo;我知道。&rdo;
&ldo;你不知道!&rdo;
&ldo;不知道也猜到了。&rdo;
&ldo;我以为你死了……从冀州到神京,我每天每夜都想着杀了害你的人,然后随你而去。&rdo;
&ldo;可那是我父皇和亲兄弟!&rdo;
&ldo;不,不是,&rdo;东方素忽然闪开目光,沉吟道,&ldo;你父皇是被乱匪所杀,元修浮还潜逃在外……&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