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桐儿望向苏晟。苏晟倒无所畏惧,毕竟活得比这世间的任何生命都要久,鹿笙没什么可怕,他的母亲也不过就是个权势熏天的怪物罢了。“你慢慢吃,我很快就回来。”他也不管桐儿愿不愿意,伸手就摸摸她的圆脸。沈桐儿只能颔首,不安地嘱咐:“别乱发脾气。”“知道。”苏晟这般答应着,便随鹿笙离开这间香气扑鼻的闺房。——虽然丈夫已经去世十多年了,但铃鸣夫人在鹿家仍旧是最德高望重、不容忤逆的存在。就连在外面张狂变态的鹿笙靠近母亲的座塌,都变得规规矩矩。“娘,这位就是苏晟。”他姿势端庄的拱手介绍。“哦?苏公子就是那只雪白的凤凰?”铃鸣夫人抬起纤长曲卷的睫毛,笑得不带温度。苏晟抬眸望去,入眼了位美艳性感的贵妇人,不由如雷劈般被震在原地。虽然她的容貌仍旧娇俏如二八年话,但眼神极为睿智沧桑,这种气质着实再熟悉不过了……曾经那些消灭在历史中的长天原人,个个都是如此!铃鸣夫人依然在笑:“可否让我见见公子真身呢?”苏晟没有回神。铃鸣夫人问:“公子何以如此失神?”“你不是异鬼、也不是凡人、更不是御鬼师。”苏晟终于开口。“哦?这公子也看得出?”铃鸣夫人款款起身,抬起水袖走到他面前抬起头来。“你身上没有异鬼的味道、也没有人的味道。”苏晟撒谎,事实上很多高级的异鬼可以掩饰自己的气息,而她身上却带着非常鲜明的长天原血脉的热度。没想到那个贪婪又苦难的种族,竟然也在尘世繁衍下后人,没有彻底灭绝。铃鸣夫人并不遮掩:“的确,我也算是这世间的异类,倒和公子有异曲同工之妙呢。”苏晟依然傲慢:“你太弱了,不配和我相提并论。”铃鸣夫人看了看儿子,然后失笑:“是这样吗?那方才的要求,公子可否满足于我?”苏晟环视厅堂四周虎视眈眈的鹿家人,全然没有退缩的态度,忽然在一阵微光中化为一人多高的巨鸟,猛地扑到她面前发出极为清脆高亮的鸣叫。这种声音是异鬼最无法忍受的,不少侍卫都情不自禁地捂住了耳朵。铃鸣夫人也被吓了个趔趄,幸好被鹿笙孝顺地扶住,这才心有余悸地说:“这下我相信了,你的确就是那只传说中的凤凰,站在你面前,我感觉到非常刺骨的寒冷,真是可怕的压迫感。”白鸟弯下优雅地脖颈:“我现在要吃你,你躲得开吗?”“我的丈夫是你吃掉的吗?”铃鸣夫人反问。“不是,他带着几个手下擅动宝灯,全都被莲火烧死了。”白鸟说:“当时我力量极为弱小,被瞎了眼睛的穆惜云抱出坟墓后很快就被你们抓住,哪来的实力吃掉那么多异鬼?”铃鸣夫人微笑说:“如此的话,我暂时没有理由伤害你,公子也应当不会吃了我。”“是吗?”白鸟冷声问:“鹿家把我放在棺材里苦苦折磨十六年,又该如何清算?”“站在我们的立场上,这也实在是无奈之举。”鹿笙赶忙替母亲周旋:“当时你虽然体型幼小,但发起怒来竟然能撕裂异鬼,更何况又是从长明灯楼里爬出来的,鹿家如何不提防?没想到再锋利的剑也无法割断你的头颅、尸油烧不死你、寒水淹不死你、把你埋入土里你能自己爬出来,就算是掏出你的五脏六腑,你仍旧能长出新的……而且此般种种折磨后,小凤凰竟然还出落成大凤凰,这么恐怖的消息一次次传入玉京,我们母子俩也是寝食难安啊。”“你们混蛋!原来当时是这样对待小白的!”沈桐儿竟然在这个时候冲了进来,大喊着把白鸟挡在身后:“别想再折磨它,否则我不会替你们做事!”“桐儿……”苏晟早就察觉她在外偷听,没想小姑娘还是一而再再二三的维护自己。“这位就是沈姑娘吧?此言差矣。”铃鸣夫人说:“如果你们是合作的态度,我也没有大开杀戒,毕竟我只想去往长明灯楼里面,搞清楚我丈夫的死因。”“大娘你别骗我啦,事已至此,大家实话实说不好吗?”沈桐儿回头瞧了瞧傻看着自己的苏晟,忽然干笑:“小白告诉过我,很多墓里都有壁画,画着明烛娘娘端着神灯,在座高山上点燃神奇的燃料,带大家前往仙境的故事——如果你们只想搞清楚杀死鹿白的那盏灯有什么奥秘,又干嘛费尽心机去海陵找什么火融膏呢?”鹿笙勾着嘴角回答:“看来沈姑娘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确,我父亲穷极一生收集了大量墓穴里的信息,就是想找到前往仙境的办法,其实我小时候他就常对我说,会夜夜梦见一座云上的宫殿,说他前世就是生活在那里的神仙,这叫鹿某如何不好奇?”“神仙……真是笑死人了。”沈桐儿扭开头:“反正我早已答应你,虽然并不相信那些鬼话,但肯定会帮你们完成愿望的,到时候把解药给我,我们就一拍两散,否则嘛……”她忽然摘下脖子上挂着的玉盒,毫无所谓地打开。鹿笙紧张地护着母亲后退半步。然而沈桐儿却不在乎,伸出手指在通红的膏里戳了戳:“否则我就把它泼在你们身上,让你们全家团聚。”“好,姑娘何必如此激动,我也不过是在与苏公子闲聊罢了。”铃鸣夫人精神紧绷:“快把这无价之宝收起来把。”沈桐儿这才盖上玉盒:“以后不许跟小白单独聊天,不如明天就出发吧,大家都是不怕死的,何必准备那么多有的没的?”说完她便轻轻踢了踢白鸟:“我们走。”苏晟立刻化为人形跟在后面。沈桐儿走出门去,忍不住嘟囔说:“好气啊,他们那么对你,现在还装得比谁都和善。”“我喜欢你为我担心。”苏晟立刻从身后拥住她。“别碰我!”沈桐儿不安地挣扎。苏晟低头在她耳边说:“鹿笙的母亲,是长天原人。”沈桐儿立刻张大眼睛,回首望向仍旧笑吟吟的美女,脑海中瞬时翻腾出无数种复杂的可能。95意外事故在苏晟还是颗蛋的时候,他常听母亲讲述自己诞生的那个乏味的世界。冰雪、黑暗、永恒。活下去就好了,只要活着、就没有其它多余的准则。当时苏晟还没有名字,它的同族也都几乎没什么名字。因为彼此不需要来往,也不太需要记得。时间过去太久的话,就连今天和昨天都分不清楚,又何必执着于叫什么呢?可苏晟是个叛逆的家伙,它跟着自己遇到的新奇生物跑掉了,有了名字、有了感情,然后明白了得到与失去的含义。偶尔想想从前,真是恍然若梦。沈明烛说过:或许凡人才是最强大的。他们用有限的生命创造出了无限的奇迹,与毫不珍惜时间的羽族截然相反,总想给自己的存在留下点什么痕迹才觉得没白活。所以苏晟不喜欢脆弱的凡人,却喜欢凡人创造出来的精致又美丽的东西。出行那日,变作美男子的白鸟始终坐在房檐上摆弄着丝线和珠子,直到鹿家那奢华无用的车队准备完毕,他才把东西一样样收好,翩然跃下坐进车里,守着沈桐儿默不作声。鹿笙在他们对面,笑吟吟地看似又没打什么好主意。沈桐儿从开始认识就不喜欢他,此刻更是提防:“你怎么不去陪你娘?”“她喜欢安静,再说我怎么可以忽视贵客呢?”鹿笙对车窗外中心的侍卫说:“启程。”车子立刻吱呀呀地转动起来。沈桐儿说:“是不是你的手下全吃了那种□□,才这么听你使唤?”“难道鹿某就这么没有领袖魅力吗?”鹿笙将两只苍白修长的手搭在一起:“投奔鹿家可以活得很好,无论是人、还是鬼。”“包括花病酒吗?”沈桐儿故意反问:“我觉得她挺不快乐呢,喜欢你、怀了你的孩子,结果为你卖命死掉却没有赚到一滴眼泪。”鹿笙喃喃道:“喜欢……”沈桐儿被苏晟轻轻拉住手,这才住嘴不再讲话。鹿笙叹息:“喜欢当真是最转瞬即逝的东西了,我倒觉得她那种刚烈的性格,死了也是解脱。”说完这个肩负着古老家族使命的家主就闭上眼睛,不知是在打瞌睡还是在沉思什么事情。苏晟仍旧拉着沈桐儿的手,用西海文在她手掌中轻轻写:“此去沙海只需六日,西海城大概就是鹿家特意建的中转站。”交换记忆的一个好处就是获得知识,沈桐儿再也不是无知孩童了,对这种极简单又内容极丰富的语言全部掌握,勾起手指在他掌心回答:“你知道的事我全知道,又忘了吗?”苏晟无奈微笑,继续写道:“不管这对母子意欲何为,我们都不能放松警惕,我会努力搞清楚□□的药性,如果可以亲自调配出解药,再找机会下杀手也不迟。”沈桐儿点点头。苏晟没再做小动作,只把个东西塞进她手中,然后便安静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