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妈妈在电话里,冷静淡漠清晰无比地说:&ldo;江辰,我想,你们还是不要回来了,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你好好弄清楚,你将要娶的妻子,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我也要好好想想,我能不能接受一个被人强暴过的儿媳。我想,这条短信,应该不会是空穴来风。&rdo;
我好恨,恨自己让江辰把通话声调到那么大声,那些话准确无误地撞入我的耳膜,我甚至觉得,几十米以外的人都听到了,我觉得往来的人群都将目光投向了我,一个被扒光的羞耻的没有秘密的女人。
他的电话嘟嘟响了两声,是短信提示音,我连忙抢过来一看:&ldo;茆,花无底,柳无边,残花败柳也,你未来的儿媳,曾被两个男人强暴过,是个残花败柳。&rdo;
残花败柳,这四个字,像一把尖刀,重重地刺向我,挑开了心里已愈合的发黑的伤口硬痂,血汩汩地冒了出来。
那四个字,像魔咒一样,扼住了我命运的喉咙。我的脸,一定在瞬间苍白得可怕,因为我感到脚底阵阵发软,我要逃,赶快逃,逃开这个魔咒,逃开这个让我羞耻的地方。我刚抬腿要走,便被他一把抓住,他眼含哀求,透着无奈:&ldo;至少,我们回去解释一下,不要走。&rdo;&ldo;解释什么?&rdo;&ldo;你这样走了,不就是默认了吗?&rdo;
我笑了,冷得让自己可怕的笑:&ldo;默认,默认总比当面承认让我好受一点吧!难道你要我跟你回去对你妈妈说,没有这回事?不,这是事实,永远也无法抹去的事实。&rdo;我跌跌撞撞地朝外走去,他追上来,恳求道:&ldo;茆茆!&rdo;
我忽然尖叫起来:&ldo;不要叫我的名字,我讨厌听到那个字,那个破字,是对我与生俱来的诅咒。&rdo;
&ldo;你冷静一点好不好。我们可以圆滑一点,这件事,让老人知道无益,可以向我妈解释,可以圆滑地遮掩过去。我们好不容易走到了这里,就这么放弃吗?不是你说的,要世俗的热闹的婚礼,要有长辈祝福的婚礼。&rdo;
&ldo;我想要,可是老天爷给我吗?我们遮掩了这一次,解释了这一次,以后呢?你怎么不问问这条短信是谁发到你妈妈的手机上的,是谁?&rdo;
&ldo;谁?&rdo;除了洛秋,还会有谁能说出&ldo;花无底,柳无边&rdo;这样有&ldo;水平&rdo;
的话?我悲戚茫然地苦笑着。洛秋,难道,你是上天派到我身边的魔鬼?
&ldo;谁?&rdo;他继续追问着。&ldo;问这个还有用吗?除了洛秋,还会有谁?问你自己吧!你妈妈的电话,她怎么会知道?&rdo;江辰愣在原地,眼神陷入空茫,恍惚的空茫的眼神投向远处,喃喃道:&ldo;原来是她。我想,可能是那一次开盘仪式,晚上吃饭时,她曾借我的手机打过电话,或许,妈妈的电话是她那个时候偷看去的。我没想到她会变成这样有心计的女子。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为什么这样做?&rdo;
14
他独自一人回了上海去面对母亲的责难,而我做了可耻的逃兵。没有他的城市,是一座空城。我像一个孤魂野鬼,在年味渐浓的大街上游走着,连一个说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莫央也回上海和父母过年去了,而即使她在锦和,我们也越走越远了,身体隔着一张咖啡桌的距离,心却隔着千山万水。是什么,摧毁了我们曾经纯真的友谊?时间?男人?还是别的?
郝时雨正在日光之城和她的爱人享受朝圣之旅。于是,我总会在这时,想起安良来。
当我游荡到他所居住的饭店职工宿舍时,他正提着大包小包准备出门,身后,跟着一个圆脸蛋短头发的姑娘。
看到我,他眼睛一亮,连忙退后,请我进门,身后的女孩,腼腆和善地笑笑。
职工宿舍,是他工作的酒店为职工租的一套三室的房子,每个房间都摆满了架子床,床上散乱地叠着散发不洁气味的被褥,有一两只袜子在被子下猥琐露头,床下堆满了洗脸盆,蓝白格子的编织行李袋。那些年轻的来自异乡的年轻人,就是背着这样的行李袋,颠簸在拥挤的火车里,来灯红酒绿的城市寻一块立足之地,城市之大,而梦想最终还是像那只编织袋,以匍匐的姿态,蜗居在灰扑扑的角落。而安良,这个年少就失去父亲的少年,为了一句虚无的临终嘱托,为了寻找勇气,为了庇护我,来到了这里,蜗居在此。
他拘谨地指了指一张干净点的床:&ldo;坐!&rdo;又准备拿热水壶倒水,却发现是空的,然后,不好意思地笑笑,&ldo;没水了,我去烧水。&rdo;
&ldo;不用了,我不喝。&rdo;我眼神落寞地落在他刚刚放下的行李和这个圆脸蛋的女孩身上。
安良不安地搓搓手,说:&ldo;哦!她……她是小玉,我们准备一起回家,陪我妈妈过年,然后,在家里,把婚结了。&rdo;说完,他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又连忙低下了头,说,&ldo;你坐,我还是出去给你买一杯奶茶吧!&rdo;然后就仓皇逃开了。
叫做小玉的女孩在我对面的床上坐下来,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我,说:&ldo;你就是苏茆茆吧!&rdo;
&ldo;嗯!&rdo;&ldo;安良很喜欢你,可是,一直不敢告诉你,那一次,是我鼓励他向你表白的,可是,你还是拒绝了他。&rdo;我失神地笑笑,想起那个翻越母校的大铁门,登上楼顶看月亮的夜里,他在我耳边说,茆茆,我们可以再靠近一点吗?我大声又干脆地说不能。他在我耳边说,茆茆,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我永远都不会让你哭,这对腼腆的他来说,需要多大的勇气?而我后来一直装醉昏睡,没有应答。
&ldo;像金牛座这么好的人,你都不知道珍惜,你后悔去吧!谢谢你的拒绝,把他推给了我。&rdo;
&ldo;祝福你们!&rdo;说话间,安良气喘吁吁地进了门,手里端着两杯热腾腾的奶茶,一杯递给我,一杯递给小玉,拿给我的时候,说:&ldo;这个,你喜欢的香芋味。&rdo;
我喝了一口,被烫到,一口奶茶喷到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也顺势下来。安良手足无措地伸出手,想为我拍拍后背,又迟疑地收回,小玉走过来,坐到我身边,温柔地拍拍我的后背,递来一张纸巾。
这天,面对已有女朋友的安良,面对他关切的询问,我所有的诉说,都失了声。我倔强地擦去泪水,说被呛住了,我倔强地摇头,说我没事,只是来看看你,真的没事。他们还要赶火车,奔向一个有人做了大桌好饭有人准备了一些唠叨的家,一个温暖的家。而我要继续游荡回我的小窝,舔舐伤口。
15
江辰在初三那天回来。他不在的几天,我不知道是怎样度过的。屋子的餐桌上,有盛着半碗残汤的方便面桶,几袋开了口的涪陵榨菜,半块干硬的馒头,一盘已有些黑斑的香蕉,没叠的被子,没洗脸的女人。
他放下行李环顾四周,微微皱了下眉,上来轻轻抱住了我,无声无息。
我不敢问他回家面对母亲的经过,他母亲说了什么,他怎样应答,我不敢问,他也不说。
抱了许久,他轻轻松开我,温柔地说:&ldo;还没吃饭吧!我去做饭。&rdo;我愣愣地看着他的身影走向小小的厨房,那样疲倦,孤单。屋里很快飘起饭香,他将屋里的剩余食材搜罗起来,做了两菜一汤,番茄炒蛋,香菇肉丝,紫菜蛋花汤,米饭冒着热气。他拉着我到餐桌前坐下来,把鸡蛋和肉丝都夹到我碗里,我吃了一口,泪水就止不住地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