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从此,这些微小而缄默的甜蜜,都成为洛秋的专属。
周五放学早,我一个人坐公交回家。走进幸福小区的大门,甬道旁的一簇簇锦带花深红浅红纷披,却难留春天的脚步。五月,春之深处,一夏初颜。这时我看到少年的单车,校服的裙摆微微荡漾,高大的和窈窕的身影在地上交映重叠,他俯身低下头,清浅地将吻印在她的额头,她没有拒绝。
我怔在原地,泪水刷地流下来。我感到小小的心脏,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那里揉搓,酸楚而压迫的疼痛涌起,很疼。
这不是我期待的结果吗?我不是还说服洛秋接受江辰吗?我不是希望他快乐吗?我为什么,要难过?
不要难过,不可以疼痛。我不停地告诉自己,可是,眼泪又忍不住涌出。
我用手背擦去泪水。
好吧!那就疼一下下就好,一下下。
13
那个暑假,我开始写情书。我写:我不想出生,那么,就不必面对死亡。我不想开始,那么,就不必面对结束。我写:我的青春,是从遇到你的那一刻开始的。
那盒曲奇饼干我一直不舍得吃,终于坏掉了。那些无法寄出的情书,我都折成纸鹤,放在饼干盒里。每当折好的纸鹤坠落入盒底,我仿佛听到梦想跌碎的声响,每一天都有梦在心里死掉。
夏尽秋临,高三的生涯即将开始。我现在害怕开学,开学,意味着距离毕业更近,距离分别不远了。
又一次不约而同地在老地方相遇,算不算一种缘分?江辰的脸上,重新挂上不羁而快乐的表情,他重新做回那个快乐王子。
&ldo;怎么不去和洛秋玩?&rdo;我问。&ldo;她今天和几个女同学逛街。你呢,怎么一个人跑这里来?&rdo;&ldo;想起开学,心烦,出来看看夕阳散散心。&rdo;我叹口气,望着西天边的一抹艳红霞光。&ldo;你上或者不上学,学校就在那里,按时开学;你念或者不念,书就在那里,早晚得念;你听或者不听课,老师就在那里,不下课不走;你学或者不学习,考试就在那里,不离不弃;你来或者不来,点名就在那里,爱来不来。黯然,上学,寂寞,无奈。&rdo;
他在我耳边,朗诵着一首自编的歪诗,我绷不住,扑哧一声笑了:&ldo;你改的啊,你读过仓央嘉措的诗啊!我以后要叫你江有才了。&rdo;
&ldo;不是我改的,是从网上看的,送给愁眉苦脸不愿开学的小朋友。&rdo;我望着眼前的少年,多想告诉他,我不想开学,是不愿面对步步逼近的毕业、分别、离散,于是,我问:&ldo;有没有想过考哪所大学,什么专业?&rdo;
&ldo;我想学建筑,为大家盖真正绿色环保的房子。你呢,你肯定要考美院,稳稳的,准行。&rdo;
&ldo;不,我其实并不想把画画当职业,这个,只是爱好罢了,我其实,想学室内设计。我从小就整天幻想,有一大间屋子,我一定要按照自己的喜好,装扮成我喜欢的样子。&rdo;
&ldo;房子里,住着一对白发的老头老太太,坐在摇椅里,戴着假牙亲吻。就是苏茆茆和她的老公。哈哈!&rdo;江辰接着我的话开始胡诌开玩笑,而他描述的那幅桑榆晚景,却是那般温馨动人,我臊得红了脖颈,捶打着他,连喊&ldo;讨厌&rdo;,心里也止不住甜蜜涌动。
他嬉笑着左右躲闪,目光又暗淡下来,说:&ldo;洛秋说要考电影学院,到时候肯定分隔两地了。唉!&rdo;他叹口气。他也在为步步逼近的分离而苦恼。
而他的苦恼,只为与洛秋的分离。心底隐匿的痛,又绵绵密密地如青苔一样冒出来,可我还是笑笑地安慰他:&ldo;现在都只是说说而已,还有一年时间考虑呢!说不定到时候她改变主意了呢?唉!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到底要学什么,到时候再说吧!&rdo;
起风了,我站起来,说要回家了。其实我多想和他多坐一会儿,哪怕只是静静地坐着,什么也不说,静静地,看夕阳落下,甜蜜涌起。可是,现在,我只能逃离,我怕自己越靠近,越沦陷于自己虚构的温暖,无法自拔。我不要。
他没有挽留,说自己再坐坐,我走出几步,忽然听到他在叫我,回头,他的目光那么温柔真诚地看着我,&ldo;茆茆,以后,不要一个人来这里,这里太偏僻,不安全。&rdo;我使劲点点头,转过身去,紧跑几步。我知道,我们离得越来越远了。
坐在回去的公交车上,夜色四起,街灯如一些忧伤的眼眸,车厢内,回荡着刘若英的歌曲:&ldo;很爱很爱你,所以愿意,不牵绊你,向更多幸福的地方飞去,很爱很爱你,只有让你,拥有爱情,我才安心。&rdo;我不知道,这笑泪交织、冰火两重天的情感,淬炼出的是坚韧,还是易伤?
14
当有一个时间基准点横亘在眼前,似乎日子过得格外快,我第一次感到时间紧迫。
教室后的黑板上,写着高考的倒计时,那个醒目的阿拉伯数字从三位数,变成两位数,惶惶不安的心仿佛要被撑爆似的。我总是教室里埋头苦读奋笔疾书的那一部分人中的一个,隔窗望去有少年在奔跑,转身,起脚飞球,激起一溜溜狼烟,而我耳边,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时的沙沙声。
被爱情遗忘的孩子,惯于在学习中寻找真相,我不知道自己用功苦读是为了什么,在隐约的想象和模糊的未来里,总有一个光明的前途等着我,有一个深爱我我也深爱他的苍老少年等着我,取代江辰的位置。
期末考试,我的名次又前进了几位。因为想报考电影学院,父母为洛秋在群众艺术馆找了位资深前辈为她辅导,江辰每周末骑车送她到群艺馆上课。洛秋常常晚饭后,兴致勃勃地为父母朗诵诗歌,或跳一段民族舞,请他们做评委品评,有时候会要求云姨或爸爸和她一起,搭一段双人或多人小品,很认真的样子。
我依然常常在暗夜里写着一些无从寄发的情书。
隆冬的第一场雪降落的时候,校园里的贺卡也像雪片一样满天飞。同学们用这样一种传递祝福以此留念的方式,表达在青春的末世狂欢里那份惊惶不安。贺卡在我们的青春里,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它是安全系数很高的情书,言辞暧昧,却不会被老师抓,只有当事人才能读懂里面的微妙情感。那时的贺卡已经很精美,有打开后呈几何立体形状的,有带音乐和香味的,一张张金光闪闪,就像那金光闪闪的青春。后来的同学录,和最后的贺卡,有异曲同工之妙,同学录就像最后的情书,而贺卡,就像是这情书的一段暧昧前奏。
于是,我也决定写一张贺卡给江辰。
我跑到离学校很远的文具店,挑选了一张雪白的贺卡,打开后,有音乐淌出,一个立体的小房子,尖顶,方窗,贺卡的一角,有一行隐约的小字:&ldo;这个季节,爱与彷徨一起成长。&rdo;
晚上,我用左手练习了很久,才在信封上写下学校的地址和江辰的名字,第二天,悄悄塞入邮局门前的绿色邮筒。
他收到了吗?他看到后,会是怎样的心情?一切都不得而知。在校园里远远看到他,和洛秋站在一起,我想起那个词:一对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