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风声呼呼,吹起他的衣服,带着一股微微汗味的少年味道,汹涌地扑向我,当终于停下来时,我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江辰喘着气,指着眼前的厕所:&ldo;去,把衣服换了。&rdo;
天底下还有我这样糊涂的女生吗?当我看到裤子上那团鲜红,顿时蒙了。触目惊心的红,在这个我开始新生活的路上,不期而至。如果不是江辰看到,我还会带着它招摇过市,想到江辰第一个看到,那种后知后觉的羞耻让我的脸霎时灼热发烫。
我蹲在厕所的便池上,心里空荡荡的,面对这一团红,和正在涌出的液体,手足无措。
忽然想哭。如果妈妈在就好了。
车站的厕所便池,是没有遮挡的一大排。旁边一位中年妇女站起来,看着窘迫不安的我,大概是想起自己的女儿,生了怜悯之心,从自己随身的包里掏出一个白色小纸包递给我,温和地说:&ldo;来那个了啊,给!&rdo;
我低着头羞愧难当地小声说,谢谢。那个女人走后,只用了三秒钟,我就搞清楚了那玩意儿的用法。我褪下血裤子,穿上书包里的一件连衣裙,走出厕所,又变成一个没有秘密的女生。他竟然还在门口等我。
我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ldo;谢谢你!&rdo;他忍俊不禁,终于憋不住,不客气地笑笑道:&ldo;不要客气!&rdo;我想起初二时和一群女生围观一个女生&ldo;血染的风采&rdo;,那个坐在教室里无法守住自己秘密的女生,就像我此刻想死的心情吧!此刻,我一定像一只被烤熟的螃蟹,红彤彤的都要把太阳点燃了。
我低着头往车站外走。
他跟上来:&ldo;你不买一包……那个玩意儿吗?&rdo;还好,他没有将&ldo;卫生巾&rdo;三个字口没遮拦地说出来。此刻江辰看起来很讨厌,我希望他马上消失在视线之外。毒辣的阳光霎时点燃我胸口的一团无名之火,我喊道:&ldo;你很烦啊!&rdo;
他的嘴角立即扬起来,促狭地笑着。我加快脚步,很快甩掉了那个烦人的小子。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掏出那张小字条,我这时才发现,应该找个看起来不像坏人的人问问路。可是在路边等了很久,也没有经过一个慈眉善目的老爷爷或老奶奶。
这时,我看到那个蓝色身影正在横穿马路。&ldo;哎!&rdo;我没忘记他的名字,只是,一时还不好意思叫出口,仿佛叫了名字,就拉近了距离,很熟似的。少年转过头,笑笑地看着我:&ldo;叫我吗?&rdo;我扭捏起来,哼哼唧唧:&ldo;这个地方,你知道坐什么车,怎么走吗?&rdo;
他的目光停留在已经被我弄皱的字条上,眼睛忽然一亮,若有所思地问道:&ldo;苏岩是你爸爸?&rdo;
&ldo;关你什么事啊?&rdo;我没好气。&ldo;问路还这么横,不告诉你,我走了。&rdo;&ldo;哎!&rdo;他不顾我的哀求,果真走了。我站在路口,听到头顶自由的风声,却发现自己依然无法接近那所谓的自由。公交车哼哧哼哧缓慢地在车流中挪行,载着倦怠表情的人们,带他们上班下班,上学放学,到自己想去的地方。而我,还是一个没有找到家的孤魂野鬼。我站在一块站牌下,茫然地寻找和字条上相似的地名,又警觉地审查着身边的行人,准备逮住一个问路。
江辰走了几步,又转过身回来,口气温和下来,脸上的促狭也不见了,又变成车上那个爽朗纯善的少年。他指指站牌:&ldo;瞧!坐这路车,到终点站,然后过了马路,大门口写着幸福花园的地方,就是了。&rdo;
我感激地点点头,看着他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这个夏天,苏茆茆遇到江辰,江辰遇到苏茆茆。他讲过好玩的笑话,他有可爱的下巴和坏坏的笑容,其实他的促狭也没那么讨厌,他拉着我的手一起奔跑,陪我度过最尴尬的成长。我确定,就是在这一天,我长大了。
那一刻,我多想手边有一支画笔,我想画一幅画,将那个挺拔的背影画下来,永远留在我的画纸上。
他是我在流离的路途上,遇到的最初的温暖。我的青春,是从遇到他的那一刻开始的。
18
幸福小区一点也不小,叫&ldo;幸福花园小区&rdo;这样一个大众化的名字也显得太过于低调。
我站在一群错落有致风格迥异的别墅建筑群里,仿佛走进了原始森林,差点迷路。没人告诉我,这里原来是有名的富人区。
和吉村比起来,和梧桐巷比起来,这里简直是天堂。小桥流水,绿树浓荫,假山上绿萝袅袅娜娜,池里红莲初绽,岸边丁香吐香,孩子们在草坪上玩耍,年轻的妈妈推着婴儿车走过。
我走在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上,心里的怨恨忽然如雨后苔藓一般,一茬一茬地冒出来。在这里生活的孩子,是多么幸福,可是,苏岩,你竟然抛下我和妈妈,你竟然让我在吉村那样的地方被人刻薄。苏岩,你总不会是这里看大门的吧?
苏岩,我恨你,可是,我又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你。几分钟后,在一个小孩的指点下,我找到了a区08栋。黑色的铁栅栏门虚掩着,推开门走进去,是一个小小的庭院,院子中间有一棵高大的桂花树,树荫下,是一组古朴的木质桌凳。苏岩,我的爸爸,秋桂飘香的时候,你是不是在这里喝着苦酽酽的茶,偶尔想起我和妈妈?
我走上台阶,按了门铃。心里仿佛揣了一万只兔子,它们蹿来跳去七上八下,让我惴惴不安。
门打开,门后闪出男人的半个身子,嘴里犹在喊道:&ldo;来了来了,出门又不带钥匙啊?&rdo;
抬眼一看,他微微一怔,温和地笑问:&ldo;你找谁啊?&rdo;他,就是我的爸爸吗?曾经照片上的年轻男子,依然不失俊朗,只是眼底沉淀了忧郁,嘴角有一涡笑,是属于中年男子的沉稳亲切。他穿一件普通的白色t恤,却显得那样妥帖,风姿神秀依然可以形容他,身上有淡淡的剃须水的青草味道,和吉村那些满口粗话脏话散发着浓浓汗味的市井男人,决然不同。而这样一个男人,是我的爸爸。
刚才还在心里翻江倒海的怨恨,瞬间消失了。我像一个大人一般对他说:&ldo;你是苏岩吧?我叫苏茆茆,我妈是叶青青,她让我来找你。&rdo;从他瞬间石化般的表情我可以断定,他就是苏岩。他用那双被妈妈形容为星光落入深海一般的眼眸打量我,他的嘴唇颤抖着,嘴里念叨着:&ldo;茆茆,你是茆茆吗?&rdo;
我点点头,谢天谢地,他记得有一个我。万物都屏住了呼吸,还是时间停止了?他一把将我揽在那个散发着青草清新气味的怀里。我只听到两个心跳,他的,我的,剧烈起伏的心跳,一拍紧似一拍,像墙上忽然耗完电池的钟表,走着没有章法的步调。我要瘫软掉了,我要死掉了。像初雪融化在第一缕初霁的阳光里,像腐朽的树枝在雨水洗过的空气里泛出一截新绿。要怎样形容我的心情呢?
我是第一次真实地感受来自父亲的拥抱。他不会不要我,因为他把我抱得这么紧。
他终于松开我,将我领进家。这是家吗?这里简直是天堂。宽敞的客厅,就足以抵上我们梧桐巷的房子一般大,有一段楼梯,通向我还未曾涉足的去处。他正在看午间新闻,偌大的液晶屏电视,像一个小型的电影屏幕挂在墙上,墙上是时尚手绘,枝枝蔓蔓,荷花宛然盛开,藤制的沙发、缎面的抱枕和茶几上的紫砂茶具,都在彰显着主人的品位。小小的茶杯里,还有一掬淡黄的微温的茶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