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这样呢?我倒不明白。」
「哈哈,不明白?那就怪了──那时你不是告诉太太说,坐公交车要坐在最前面,那是最安全的方法……」
「对,这安全的意思是……」
「等一下,你的安全的意思是这样吧?──在汽车里面多少还是有感冒病原,为了避免吸收细菌,最好坐在上风的地方。因为公交车的乘客虽然没有电车那么多,传染感冒的危险性并不是绝对没有。刚才你好像忘了这个事实。你还有一个理由,就是公交车坐在前面比较不会震动,而你的太太还没有从病后的疲乏恢复,所以最好减少震动──根据这两个理由,你劝太太坐在前面。与其说劝,不如说严厉地吩咐她。你的太太是老实人,觉得不可以漠视你的好意,尽可能依照你的命令去做。于是,你的话就一步步实行了。」
「再说,坐公交车传染感冒的危险,最初并不在计算之中。尽管如此,仍以此为借口,让太太坐在前面──这里有一个矛盾存在。而另一个矛盾是,在开头预计中的撞车之险,到那时完全被忽视了。坐在公交车最前面的位置想到撞车的情形时,没有比这更危险的吧?坐在这里的人最危险。所以你瞧,那次受伤的人不是只有你的太太吗?不过是那样轻微的撞车,而其他乘客安然无事,只有你的太太受到擦伤。假使撞车的情形稍微严重,别的乘客只有擦伤,唯有你的太太是重伤。撞车情形再严重时,别的乘客重伤,你的太太就送命了──诚如你所说,撞车是偶然的,但在偶然发生时就受伤的话,拿你太太的情形来说就不是偶然而是必然了。」
他们两人踱过了京桥,但绅士与汤河似乎都忘了自己现在走在什么地方──一个是热心说着话,一个是默默倾听着,笔直地看着前面走着──
「因此,结果变成你把太太放在一定的偶然的危险中,然后再迫使她进入这偶然范围内的必然危险之中。这与单纯的偶然危险意思不同,这一来,究竟是否比电车安全就不得而知了。第一,当时你的太太刚从第二次流行感冒痊愈不久,所以认为对疾病有免疫性才对吧?在我看来,你的太太那时候绝对没有被传染的危险。一度得过肺炎就会再度得到,是指间隔一段时间以后而言的。」
「不过,这免疫性的说法我不是不知道,只是十月得过一次后,元月又罹患,所以认为免疫性靠不住……」
「十月和元月之间有两个月,而当时你的太太还在咳嗽,与其说会被传染,不如说是会传染给别人。」
「还有,关于刚才说的撞车的危险,因为撞车本身是很偶然的事,所以认为是这范围内的必然,不是非常稀有的事吗?偶然中的必然与单纯的必然到底意思不同。何况这所谓必然也不过是必然受伤而已,不至于必然丧命。」
「但可以说,偶然严重的撞车时必然丧命。」
「不错,可以这样说。但玩这种理论游戏,不是太无聊吗?」
「哈哈哈,理论游戏吗?我因为喜欢,所以不知不觉得意忘形,真对不起。就要进入本题了──在进入本题以前先解决现在的理论游戏吧。你虽然笑我,其实你也很喜欢理论,而且在这方面可能算是我的前辈,所以我想你不是完全没有兴趣。现在是说到偶然与必然,把它与人的心理连结时,就产生新的问题,而理论就不再是单纯的理论,难道你没有发现?」
「嘿,越来越深奥的样子。」
「怎么会呢?我说的人的心理是指犯罪心理而言。假定有一个人要以间接的方法,不让人发现地杀死某一个人──如果杀死的说法不恰当,那就说,迫使对方死亡。那么,为此必须让这个人处于更多的危险之中。在这种情况下,为了避免让对方发现自己的意图,以及在对方不知不觉下引导对方入彀,只有挑选偶然的危险,别无他法。不过,假使这偶然之中包含着眼睛看不出来的必然时,那就可以说正合乎理想了。你让太太坐公交车,往往是当时的情况和外形并不一致吧?请不要因为我说『外形』而生气,当然不能说你有那种意图,但你也应该了解那种人的心理吧。」
「你基于职业的性质,倒真会想到奇怪的事。与外表是否一致,只好由你自己去判断了。不过,在一个月之间,才坐三十次汽车,就认为这个人的生命会被夺取,那恐怕不是傻瓜就是疯子吧?大概也没有人会仰赖这么不可仰赖的偶然。」
「不错,才不过坐三十次公交车的话,可以说这偶然的命中机会很少。不过,假使从种种方面找出种种危险,把一次又一次的偶然加在这个人的身上──那么,命中率就增加好几倍。无数的偶然性危险聚集为一个焦点,而将这个人推入其中。那么,这个人所蒙受的危险就已经不是偶然而是必然了。」
「──比方说,是怎样的情况?」
「比方说,这里有个男人想杀他的太太考虑置她于死。她有先天性的心脏衰弱──这心脏衰弱的事实本身已经含有偶然性危险的种子,为要使这危险增大,就酝酿使她心脏恶化的条件。比方这男人想让太太养成喝酒的习惯而劝她喝酒。最初在睡前劝她喝一杯葡萄酒,然后渐渐增加,变成饭后必喝,养成嗜酒的习惯。但她本来就没有嗜酒的倾向,所以没有成为丈夫所期待的酒鬼。于是,丈夫采取第二种方法,劝太太抽烟。他对太太说:『女人也该有这种程度的享受』,而买来香味芬芳的舶来品给她抽。这项计划成功了,个把月之间她就变成抽烟专家了。再来丈夫听说冷水浴对心脏虚弱的人有害,就劝她洗冷水浴。他亲切地对太太说:『妳是容易感冒的体质,最好不要偷懒,每天早上洗冷水浴』。打从心底信任丈夫的太太马上照做,而不知道自己的心脏因此愈来愈坏。虽然如此,丈夫的计划并未完全达成。等到她的心脏变为更坏以后,再就是打击她的心脏。就是让她罹患发高烧的疾病──伤寒或肺炎之类的疾病。这男人开头挑选的是伤寒,为此他不断地劝太太吃可能有伤寒菌的食物。他说:『美国人吃饭时都喝生水,他们赞美水为最佳饮料』而让太太喝生水。也让她吃生鱼。还有,知道生的牡蛎和凉粉伤寒菌很多,就让她吃。为劝太太吃这些,丈夫当也非吃不可。但他以前患过伤寒,已经免疫。丈夫这项计划虽然没有达到他所期待的效果,但也成功了七分。因为太太固然没有罹患伤寒,却得了副伤寒,连续发高烧一周。不过,副伤寒的死亡率只占一成,所以不知幸或不幸,心脏衰弱的太太获救了。丈夫趁成功七分之势,其后仍继续让太太吃生的食物,致使太太在夏天频频泻肚子。每一次丈夫都焦虑地观察其变化,不巧的是他所盼望的伤寒并不轻易上门。可是不久,丈夫求之不得的机会来了。就是前年秋天至第二年冬天流行恶性感冒,丈夫便计谋让她在这期间感冒。果然十月她就罹患了──原因是当时她正喉咙不舒服。丈夫告诉她嗽口预防感冒,而故意准备了过浓的双氧水让她嗽口,她因此而发生喉咙炎。不但如此,正巧那时候有一位伯母得了感冒,丈夫便再三劝她去探病。当她第五次去探病回来时,立刻发烧。幸好这次也痊愈了。接着,到了元月,这次感冒更加严重,终于并发了肺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