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画楼四处打量了一会,不由自主被自己房间隔壁吸引了目光,她今日下午进来便有所思量,那间房……并未上锁,门框门楣也十分干净,显然有人经常打扫,想到积云道长和律岚都曾说过师尊还有一位弟子,想来这就是另一位师兄的居所?而所谓久不在天墉,又是何意呢?在天墉城她少有听到人提及这位师兄,甚至于在新一辈弟子中,有人根本不知道师尊除了掌教师兄外还有一位弟子。
殷画楼兀自对着那房间出神,众人讳莫如深,房间空置却时时打扫,这似乎像是一个禁忌,这感觉,就像……有战友执行任务不再回来,队友会保留他的床铺,每日出操点名,如同从未离开一样。
她曾经送别过自己的战友,而那次任务后,想来她也被其他战友送别,营房里她住的那张床铺,如今想必也保留着,每日上操战友们也会替她应答,如同她未曾离开一般,那些黝黑真诚的面孔,那些欢笑的痛苦的孤独的坚持的日子,还有…爸妈,大哥…他们所能留下的,大约只是她的军功章,还有那身军装?队长他们最后肯定找到了她吧,只是到那时她那样子还能让爸妈看到吗……
脚步声打断了她的出神,回头一看,却是古钧,殷画楼怔楞间未及开口,古钧已道:&ldo;画楼姑娘还未歇息?&rdo;
她看不清古钧眼中似有什么光芒闪过,缓过神来道:&ldo;只是平日这个时辰应是练剑的时间,习惯难改,今日不练,反而觉得少做了一件事。&rdo;
古钧闻言便点头道:&ldo;确是此理,天色已晚,若是画楼姑娘需要,廊下厨房内备有热水,早些歇息吧!&rdo;
古钧言罢便去开了东厢房门,进去点灯,见他自去为师尊歇息做准备了,殷画楼这才收敛心神转而回房,点了烛火,洗漱后摸出那个白瓷瓶子,闻了闻,一股苦苦的糙药味,在伤口上抹了,有点凉凉的,挺舒服。
放下瓶子,把换下来的衣服泡上,正端着那盆衣服放到门外窗下,看到师尊自书房出来,她忙放下盆行礼,紫胤真人摆手道:&ldo;以后不必这般拘谨多礼。&rdo;
他似乎也是看到那盆衣裳才反应过来眼前新收的这个徒儿不同于陵越和屠苏,非但拜师年纪不同,且终究是男女有别,是以略略犹豫了一番道:&ldo;临天阁一向人少,房间也简陋些,你怕是觉得洗漱有所不便,明日我便命古钧与你誊出一间内室,今日已是十分晚了,且快回去歇着吧。&rdo;
他性情看似冷淡外露,但是言行举止向来沉稳内敛,温和从容,令人自然而然心中生出信任和依赖,令殷画楼稍微放松了神经,应声道:&ldo;是,师尊也早点歇息。&rdo;
紫胤真人见她进去,这才回头进了自己卧房,古钧行礼道:&ldo;主人,已是戌时了,还请早些休息吧。&rdo;
紫胤真人点头,更衣之时又思量一回道:&ldo;古钧,明日你且将书房外一间小房与画楼房间打通吧,原来的门便封上不用了,也是我疏忽了,这孩子终究是姑娘家,难免洗漱有所不便。&rdo;
古钧点头道:&ldo;是,主人。昔年这院子里只有两位公子少年时住过,主人又清修数百年,哪里能知道如何照顾一个小娘子,明日属下自去安排,主人无需挂心。&rdo;待紫胤真人歇下,古钧自出了门回了藏剑室休息,一夜无话。
作者有话要说:
☆、第15章
天色尚未见亮,殷画楼醒了,习惯已经养成,便是昨日换了地方,也无甚影响。
九月秋凉,外间晨露湿重,已带了几丝寒气,对面厢房紧闭,不知师尊是尚未起身还是已经出去,径直去了厨房,将灶上的水烧开了,她自舀了几瓢冷水端回房间洗漱,将房间收拾齐整,这才安心同往日一般去上早课。
待早饭后回了临天阁,将衣服洗了晾上,进了书房,却不见师尊,只有古钧正在收拾书简,见她进来便道:&ldo;主人每日必去藏剑室和剑塔整理巡视一番,今早已吩咐画楼姑娘巳时前去藏剑室外授讲经义。&rdo;
殷画楼应了,时间尚早,她帮着古钧一起将书房归置齐整,便自回房取了长剑于院中练习,倒是剩下古钧,对着她收拾过的那些地方一时若有所思。
她痛痛快快出了一身汗,看看日头,便收势放回长剑,理了理衣衫,朝后面的藏剑室而去。
进了第三进院子,略打量下四周,却是一栋二层建筑,院子角落里放了些不知名的盆栽,又堆积了些石块状的东西,殷画楼想起铸剑之说,那些东西怕是什么铸剑用的材料?
她一边思量一边自中门厅堂穿过去,顿时眼前豁然开朗!原来这处室外平台竟是建在了崖边,颇有天高地广之感。
平台边缘白玉围栏中柱上鲜花正盛,艳丽多情,而更远望去又有无数大小仙山悬在云海中,烟云袅袅,层岚叠翠,目不能及,一望无尽,实在是一副极好的景致所在!
她忍不住一舒胸中浊气,转而见室外门头上也悬了一块匾额,却是&ldo;季札挂剑&rdo;四字,与书房上那&ldo;韦编三绝&rdo;遥相呼应。
她暗想,一为勤奋,一为信义,想来她这位师尊正是如此风骨,方有如今修为和地位,令得无数弟子敬仰感佩。
正思量间,见师尊自厅堂缓步走来,忙行了一礼,紫胤真人点头道:&ldo;此处清幽,又兼灵气极盛,日后在此修行时极有益处的。&rdo;
一时在蒲团上坐定,紫胤真人道:&ldo;昨日陵越想是已同你说了你根骨特殊一事,你做何想?&rdo;
殷画楼是昨日搬来行李前被陵越叫到天烽阁,将纯仙之体一事告知于她。她往日在藏经阁的书卷中倒是见过寥寥数语,也许是因自身不能知觉,故而颇有种不真实感,竟然不觉得如何吃惊,仅是应验了自己昔日猜想,原来不是被人发现生魂入体之事。
便是连陵越所告知的那随之而来的凶险都有些半信半疑,回道:&ldo;师尊,弟子往日只是在书中得见,如今应到自己身上,只觉得似幻似真,掌教师兄也言明了利弊,弟子已决意随师尊修行,便是没有纯仙之体这回事,也一样是要尊诺的。&rdo;
紫胤真人点头,未到那时,谁人也不能说清究竟命运如何转折,思量一回又问道:&ldo;你自入门三年来可有每日打坐,是否觉得有何不妥之处?&rdo;
殷画楼想了想道:&ldo;师尊,弟子打坐从无间断,只是初时不过半柱香就觉得难以集中精力,后来虽然集中精神的时辰越来越长,但御气一事并无任何进展,不知是否因弟子太过焦躁的缘故。&rdo;
紫胤真人缓声道:&ldo;修仙一道,于我门中大约有御气,筑基,开凡,辟谷,魂动,金丹,合体,元婴,渡劫,飞升十个阶段,这其中每达成一道,不但清苦异常,尚需机缘巧合,其中更有重重凶险,许多人终其一生都不得其门而入,又或者在某一处止步不前,从此后便终生不得寸进,你年纪尚小,修行不过三年,亦属正常。&rdo;
殷画楼从未听过这样的理论,十分新奇,忍不住问道:&ldo;师尊,若是能够御气,又需要多久才能筑基呢,为何有人入得门来却又停滞不前,倘若专心修行,难道不应该是循序渐进逐级向前直到飞升么?&rdo;
紫胤真人道:&ldo;似你这般想法,却不是修仙之道了,人生一世,生老病死乃是天道法则,长生并非常理,若人人如此,人间何以世代更迭,传承至今?修行,修真,修仙,此修字正是取其本意,或削减,或整治,皆是剪除人之本能之意,然人之降世,七情六欲与生俱来,若人人都能随意摒弃,岂非大逆?故而修道乃是逆天而为,天道威严,不容随意窥测!人之所为,皆从其心,真心二字最是难欺,终身斩断尘缘,不为所动更是千难万阻,或一时有所明悟,他日又被尘缘所扰,困于十丈软红,不得而出。是以修行之道时时可能停滞不前,终身不得开悟者大有人在。更有甚者,为求飞升之道,强抑本心,以至走火入魔,害人害己,则天道不容,难逃劫数,这便是其中凶险所在了。&rdo;
他所讲授的道理浅显易懂,语调温和沉稳,侃侃而谈,殷画楼听得十分入神,丝毫不觉晦涩和枯燥,听得这番话,一时觉得有无数问题涌上心头,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无论是不是作为军人她一直都是无神论者,她来的那个世界,修仙一说仅是话本演绎,虽然后来有生魂入体之事,心中偶有疑惑,却仍是不信鬼神之说。如今这番经历,打破她固有观念,令她一时颇有些无所适从。是否自己三年来无有寸进,也是因潜意识里,始终对修仙一道不大相信的缘故?
紫胤真人见她听得十分认真,继而又眼神懵懂,似有所悟,便也不去打断她神思,良久,听得她问道:&ldo;师尊,弟子心中迷惘,师尊也说生老病死乃是天道轮回,世间凡人千千万都在这红尘之中经历,以弟子自身感受而言,这十几年便是不如意之时多过于赏心乐事,然而喜怒哀乐俱是真心,若有痛苦,亦是天道所赋予七情之中,不可分割,既是天道难问,便活在当下,有生之年做当做之事,爱当爱之人,俯仰之间无愧于心,那么下一刻就死去又有何遗憾,究竟为何要去上窥天道?&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