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楼兰君臣,和所有旁观者为之心惊的僵窘局面终于被轻易化解。所有人都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只有摩罗尼,望着他们远去的神影,眼神竟是说不出的悲痛。陈聿修知他伤情,在他身旁轻声道:“等和议达成,慢慢劝他,他总会想开的。”摩罗尼点点头,神色异常沉重,却还强笑道:“但愿如此。”陈聿修不说话,只静静望着他,没有人能看透他黑色眼眸深处的忧伤。摩罗尼太重兄弟之情了,可是,他却忘了天家无骨肉。君王的儿子是兄弟,但也是夺谪的仇人。就算没有这一场战和之争,他们的兄弟情又还能维持多久呢?纵然这一次和议成功,大汉也决不会允许亲匈奴的二王子在楼兰朝中拥有太多影响力和发言权的,以后,他们之间的冲突,必会一次比一次更加激烈吧。当初,在玉门关,班超就曾避过摩罗尼和摩耶娜特地叮咛他……想到当日班超教他的最后一着,陈聿修心中猛然一紧,忽感一阵悲凉。情不自禁摇了摇头,几乎是逃避般得不愿多想。罢罢罢,且等眼前和议一定,大患尽去之后,再想尽一切办法把摩罗诃拉过来吧,无论如何,不能让摩罗尼受那椎心刺骨之伤。最终楼兰王出行的仪仗将近有五百人。除去护卫和随行臣子,还有二百侍从,负责照料君王和运送各种珍宝。虽说大汉并未索要财物,但做为请罪的姿态,多少要有些说得过去的东西,而此去龟兹会见各国君王,应酬之间,也必须有些拿得出手的礼物。长长的车队,一眼几乎望不到尽头,光出王城就用了大半天时间,看着那些楼兰国历代的珍宝财富。迦柯力的神色不免有些郁郁寡欢。摩罗尼在旁低声安慰:“父王,只要战事停止,丝绸之路通畅,楼兰依然在大汉通往西方的这条财富之路上,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很快我们付出的一切,就能收回了。”迦柯力重重点头,徐徐呼出一口气:“无论如何,只要能保住楼兰根基不亡,有什么是不可以付出的呢,何况……”想起那自尽而死的多年老友,心腹臣子他面色惨淡起来“更重要的,我不是也已交出来了吗?”摩罗尼心情也为之一沉,一时黯然无语。一路上百姓们沉默得凝视着大队车马的离去,知道这一去,他们不必再面对战场,不必再担心随时失去生命,但谁也高兴不起来,没有人发出欢呼,大家只是沉默得凝视这一切。百官在城门外相送,也没有君王出行必要的礼乐,在一片肃穆的沉寂中,楼兰王的仪仗队伍,旌旗车马,渐渐远去了。站在城头,远远看着车马仪仗如云而去。突曼面无表情地回头离开。没有人注意到,不久之后,一只鹰振翅从王宫的最深处,高飞而去。西域的天,特别高远澄澈,苍鹰搏击长空振翼而飞的身姿,异常矫健美丽。随着一声长啸,苍鹰的双翅掠起风云,急坠云下尘世。眼看着那如一道黑色闪电坠下的身影,黑色的骏马,没有丝毫不安,端得马似主人一般沉凝宁定。冒顿抬手处,鹰儿已稳稳停在他的臂上。拆开鹰足上的飞讯,冒顿的眼神出奇地冷酷,也出奇地平静:“和议已成,楼兰王一行,已往龟兹而去。”倏然而起的长笑惊破满天满地的寂静和肃穆,那火一般的男子眼中都是讥诮:“左贤王推崇的楼兰二王子也不过如此,面对大汉的逼迫,也一样没有回天之力,最后还不是要接受屈辱的命运。”那放肆而高昂的笑声,激得冒顿座下的宝马,微微有些不安起来,轻轻踢踏两步,倒似在代自己的主人不平。冒顿轻轻拍拍马背,略作安抚,语气淡漠从容:“三王子请拭目以待,一切,还远未结束呢。”话音未落,轻轻在马头一拍,黑马如奉纶旨,纵蹄而起,十余黑衣劲骑如潮水般跟随着冒顿的身影,刹时间,一道黑色的旋风扬起无数惊尘,在这片广漠的天地间,直往天之尽头而去。胥飞高踞马背,冷眼看着那玄衣黑甲的匈奴勇士远去的身影,刚才的飞扬浮燥,渐渐在他眼眸深处,凝成冰冷肃杀。身旁有卫士低声道:“左贤王毕竟手控匈奴最强大的军队,王子对他如此不客气……”“放心,冒顿不是会被私人喜恶所影响的人,现在,他最大的敌人是汉军,他需要鲜卑的助力。”胥飞淡淡道“记住,我们是他的伙伴,不是匈奴的奴仆,如果我们自己不能表现出自己的骨气与尊严,又如何让别人尊敬我们。”一众卫士尽皆低首:“是。”胥飞抬头,凝望那碧蓝澄澈的天空:“这片美丽的土地上,也将会有惊世的风雨吧。”“可是三殿下,楼兰已经决定和汉人议和了,仗应该打不起来的。”胥飞冷笑:“冒顿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摩罗诃也不是会甘心认命的人物,不管他们玩什么阴谋诡计,我们只等看好戏就是。”这如火般的男子眼中,燃烧着熊熊的野心和战意。让风暴来得更猛烈吧,如果没有那狂风暴雨,又如何显示苍鹰的雄劲和不屈,如果没有灾难和杀戮,谁能分辩出雄鹰和燕雀的不同。“殿下,楼兰人要的是苟安,大汉要的是他们在西域的威严,匈奴要的是重建他们的辉煌,我们要的是……““战斗!”胥飞的声音有一种钢刀出鞘的厉烈,他的眼睛象是宝剑一般,闪出锋利的光芒,一字字道:“我只要战斗。”长风呼啸而来,仿佛仅仅因为这几个字,便在风声中,充满了杀伐之音。飞星骑的战士们纷纷按刀,挺直身体,仿佛仅仅只因为这几个字,战士的热血,便已如沸如腾。无数王旗,无数大车,无数骏马,楼兰君臣的队伍在骄阳碧空下徐徐行进。罗逸多背弓带刀,策马在最前方开路,苍髯白发的将军,保持着自奉召从白龙堆撤离之后,就丝毫不见喜怒地表情,只是尽责地守护在最前方。迦柯力被军队护在最中间,和身为大汉使臣的陈聿修同行。陈聿修极为有分寸地让马略略落后一个马头,跟在迦柯力身后。时不时,这位年迈的帝王会抬眸看看这年青英俊谦恭而守礼的异国使臣,然后微微叹息,如果当初,大汉的长史是这个青年,而不是那骄横的崔庆,一切会否不同。然后,他黯然摇头。国家弱小,注定承受欺辱,又怎能把整个国家的尊严,押在大国使者的宽容度上呢。摩罗尼知他心境不佳,也是寸步不离守在他的身旁,低声地劝慰父亲,时不时说些闲话,以开解迦柯力。却又动则回首,遥望队伍最后方的摩罗诃。做为这场政治斗争的失败者,摩罗诃身旁冷冷清清,除了一个贴身的卫士鹰格尔,就再没有人跟随,也没有人同他说话。就连最小的士兵,也尽量离他远一些。摩罗尼心中一阵绞痛,他那心高气傲的弟弟,此时的心境,将会多么苍凉无奈。他很想拔转马头,伴在摩罗诃的身边,却又知道,这个时候,伸出的手,一定会被无情地拒绝。不过,幸好有……摩耶娜是这沉黯的队伍中,唯一的亮点。她那飘飘的彩衣,在丽日长风间翻飞,她那一身的铃当,随着马蹄起落响起悦耳的声音。她策着马前前后后,跑个不停。“罗叔叔,这些年我的箭法长进不少,什么时候我们比一比吧?”灿若春花的笑容,即使是心情沉重的老将军,也不觉对她微微一笑:“是是是,公主殿下是我最得意的弟子,只比箭术的话,两位王子都及不上你。”“叔王,我十年没回来,原来这里还是和以前一样美丽啊,叔王,什么时候,你再带我们出来打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