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格达冷然不语。陈聿修却已微笑着自己回答了:“因为大汉,因为汉国的强大为诸国敬仰,汉国的一举一动,都被诸国学习,我大汉皇帝亲自接见迦叶摩腾,并在国内建造了第一座佛寺,白马寺,使得佛法在最短的时间内,在最强大的国家,最多的人群中传播,所以西域诸国,更加视迦叶摩腾为神圣,而不敢稍有冒犯,与佛教不同教义的长生教,自然就被排斥了。”安格达冷冷地道:“陈司马,你到底想要说什么?”陈聿修微微一笑:“我想说的是,大汉即然能够造就佛教,也一样可以造就长生教。”安格达全身一震,一道异样的光彩,从他眼中闪现。陈聿修温和地望着他:“是眼看着长生教就此沦落下去,渐渐被世人遗望,还是,去争取天地间,最崇高的法典地位,在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建立神庙,会见世上最伟大的君王,拥有无以数计的信徒,让各国的国王,对你屈膝敬拜呢?国师愿意做出选择吗?”良久的沉默之后,安格达才慢慢问:“你想要什么?”陈聿修微笑道:“我不想要什么,只是希望国师能把神灵的意图,正确地禀报给楼兰王。我相信,上天和诸神都是关爱百姓的,绝不可能坐视百姓受苦,坐视楼兰陷入永远的杀戮灾难中,对吗?”安格达无语,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不言不动。陈聿修也不着急,同样平静地站着,一句也不催促他。不知过了多久,安格达才轻轻道:“上天怜悯世人,又怎会轻易降下战争的灾难。”陈聿修心中暗自长出一口气,对安格达弯腰行了一礼:“谢国师。”转身走出观星台,陈聿修的步子忽得一顿,神色微震。漫天星月下,摩罗尼和摩耶娜并肩而立,静静地凝视他。陈聿修迟疑了一下,然后苦涩地笑笑:“想不到吧,我也会做这种事。”摩罗尼遥望观星台的大门,轻轻问:“你对国师许下了什么诺言?”陈聿修苦苦一笑:“我保证大汉会宣扬长生教。”“真能做到吗?”夜风中,摩耶娜的声音极为轻柔。“不可能。”陈聿修摇头“佛教以轮回之说导人向善,教人顺天应命,其教义有益于君王治理天下,长生教派却以诸神为尊,处处以神义干涉世人,教尊若获得超然的地位,就会以神灵之命而干政,任何一个有为的君王都不会宣场这样的教派。”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朗声道:“我是在欺骗他,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利用。”他凝视他生命中最重视的朋友,眼神痛楚莫名“很抱歉,这就是我的真面目。”摩罗尼一语不发,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然后,伸手,拥抱他。陈聿修一震,双手微微一抬,却又僵在半空。他终究不是那热情肆意的塞外男儿,即使心潮再激动,也只会强抑在心头,却不懂如何表达。摩罗尼什么也不说,只是抱紧他这不是兄弟的兄弟。为了救太多的人,为了制止可能会牵连无数无辜的杀戮,而去撒谎,而去欺骗,而去不择手段,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不管有多少响当当的理由,不管有多少正大光明的道理,对于本性正直的人来说,最难面对的,不是别人的指责,而是自己内心的责难。他只想拥抱他最好的朋友,可以相共生死的伙伴,他只想给他自己的支持。然后,他微笑,笑容明朗如朝阳:“聿修,即使是罪孽,请让我与你共担。”摩耶娜在旁微微笑:“聿修,你知道我们半夜出来做什么吗?”陈聿修一怔,凝视二人。摩耶娜得意地笑:“明天叔王还会继续商议战和之事,我和哥哥,夜里偷偷拜访每一个官员,悄悄说服他们。哥哥和他们说道理,我在旁边哭哭啼啼哀求,打遍楼兰无敌手,没有一个人可以狠心拒绝我们。”摩罗尼笑道:“我们已拜访了好几个人,刚刚回宫,正要找柯叔叔谈谈,半路上发现你的踪迹,就跟过来了。”陈聿修心潮一阵激动:“我们一起去。”摩罗尼笑而摇头:“你是汉官,如果和我一起出现,反而会引发他的防备之心,不如你陪着摩耶娜一起回去吧,她的伤还没好,硬缠着和我一起来,都大半夜了,身子也撑不住了。”摩耶娜一皱眉,正要大声抗议,却见摩罗尼一个眼色使过来,再看到陈聿修黯然的神色,立刻领悟,如果他们在为制止战争而奔走,陈聿修一个人无所事事,必会心情极为失落了。心意一动,她身子微微一晃,做摇摇欲坠状。陈聿修忙一把将她扶住,惊道:“摩耶娜,你怎么样了?”摩耶娜昏昏沉沉道:“伤口有些疼,我真没用,才只跟着哥哥说服了几个大臣,就撑不住了。”“好了好了,剩下的事交给摩罗尼,我先送你回去。”陈聿修一迭声地说,扶着摩耶娜就往回去。摩耶娜靠在陈聿修肩上,半转过头,冲摩罗尼眨眨眼,调皮地笑一笑,然后,再次低低呻吟一声,倒在陈聿修怀中,吓出陈聿修一身的冷汗。做为宫廷侍卫长,柯力额的住处,也在皇宫深处。柯力额的家族世代护卫王宫,每一代男儿,还是孩子时,就进入宫廷,和王子们一起长大,成为国王的侍卫,让自己的儿子陪伴着王子,代代循环不绝。听到敲门声来开门的,正是柯力额的独子,入宫陪伴摩罗尼等兄妹三人长大,注定要成为未来楼兰王侍卫的安归伽。多年不见,这幼时的玩伴,已长成勇毅坚韧的楼兰勇士,在夜色中看到摩罗尼这个少时玩伴未来主君来访,无声地打开房门,然后无声地退出去,关上门,为他们守护望风。从小在宫廷中长大的他,知道即使亲如父子,在这种明显有些偷偷摸摸的场何,旁听者,能少一个是一个,更何况,这样并不能公开的秘谈,最好还是有一个望风的人,以防万一为好。只是,一方面警惕地注视四周,一方面他又忍不住回头看着,灯光在窗上映出来的两个人影,想着他生命中,最亲近的两个人,眼中露出深得化不开的痛苦。房间里,听着摩罗尼的请求,柯力额望着深夜而至的大王子,淡淡道:“殿下,我是侍卫长,有关国策的事,你应该找其他官员商议。”“但是,柯叔叔,你是父王最信任,最亲近的人,他一定会询问你的意见的。”柯力额低头,伸手抚摸自己腰间长刀,良久才道:“我是武人,只会战斗罢了。”摩罗尼脸上露出凄凉之色:“我相信楼兰的每一个男子都敢于面对战斗,可是合楼兰倾国之力,又能有多少人呢?柯叔叔,你我都知道,楼兰一旦与大汉开战,就算大家奋勇拼死,赢个一两场,最终也逃不了亡国灭族的命运。柯叔叔,你家世代是楼兰王的侍卫,历代都有人为保护国主而死,你比任何人都爱这个国家,你不会忍心让楼兰被毁灭,对吗?“柯力额有些悲凉地笑笑:“所以,我们必须卑躬屈膝,必须忍辱偷生,必须在国王被羞辱国民被伤害后,还要向大汉低头请罪。”摩罗尼轻声道:“无论如何,大汉是上国,他们的使者被杀了,即使大汉有理屈的地方,也需要我们给他们一个交待,这样大家才都好下台,班都护如今权摄西域,他答应过,一定公平对待诸国百姓,绝不会再让汉官仗势凌人,肆意欺凌大家了。”说到这里他咬咬牙,忽得跪了下去。柯力额大惊,往侧一避,同时伸手来扶:“殿下,你这是做什么?”摩罗尼却不肯起来,柯力额用尽全力,竟是拉他不动。他眼神满是祈求:“柯叔叔,从小你就疼爱我,你是我的第一个师父,你教我骑马,射箭,教我刀法战斗。你陪伴我的时间比父王还要多。柯叔叔,求你帮我,保全楼兰国吧。只要能让我们渡过这个难关,总有一天,楼兰可以不必在强国之间仰人鼻息,总有一天,楼兰的百姓,可以挺直腰,在任何人面前不用低头,但眼前,我们需要度过这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