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罗尼听得轻轻叹息。国强而臣骄,这也是常事,他在长安时,与各国的质子相处,也见多汉朝臣子的骄傲横无礼,身为强汉的臣属,他们也确有骄傲的资本,只是那些居于藩属的小国臣民们,却未必愿意承担这样的屈辱。"父王,汉使骄横,确实让人痛恨,只是大可以将他们拿下教训,又或押去寻都护使班超讨个公道,何必非杀不可呢,这样一来,双方的转圆余地太小了。""摩罗尼,汉人向来自视天朝,何偿将我们小邦的屈辱放在心上。班超在西域百战百胜,威压各国,他又哪里会为我们说公道话,斥责他的手下。""父王,我在玉门关外就见过班超,也是他放我入关的。此人实是盖世英雄,见识非凡,决不是眼光短浅的小人物。自有行大事者的大胸襟,此事当日若能交由他处置,必能化解干戈。可现在,两国对恃之局已成,若是班超挥军攻打,我楼兰国危矣。"此言一出,在旁边一众因王子归来而无比高兴的臣子们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班超!这两个字足以震动西域,叫所有西域的英雄胆寒。自从与汉交恶以来,那一直没有出玉门关一步的班超,就已是所有楼兰人的噩梦。迦诃力略带惊惶地打断他的话:"我已令罗逸多领人封死白龙堆。只要他出不了沙漠,任他们天大的本事,我们也不必惧他。"众臣一头附合。"对对对,白龙堆的沙漠没有我楼兰向导绝对过不了。""再加上有罗逸多将军的神射伏击,班超不出关则已,一出关必死无疑。""只要他出不了关,我们还怕他做什么?"摩罗尼微微皱眉,脸上现出不以为然之色,却没有开口。他不开口,自有人开口:"如果一片区区沙漠几把所谓神弓就可以拦住班将军,他也不是以三十六骑横扫西域,灭国破城如反掌的班超了。"这一句话如刀子一般狠狠刺在所有楼兰君臣的心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这个不知何时已立在城门外,一身汉装,身材颀长的俊雅男子。迦诃力脸色一沉:"你是何人?"陈聿修在无尽的敌意和杀机中从容施礼:"大汉代司马陈聿修拜见楼兰王。"迦诃力冷笑一声:"好一位大汉朝的代司马,明知我楼兰与汉交恶,还敢前来,你真当我楼兰国小可欺,杀不得你大汉朝堂堂天使吗?"话音未落,左右的楼兰护卫们已经有十几把刀剑出鞘,在转瞬间把陈聿修围住。摩罗尼忙拦在陈聿修身前:"父王,他是儿臣的朋友,也是儿臣的救命恩人,若非他向汉皇求情,儿臣早已被处死了。"迦诃力脸色这才和缓了下来,挥挥手,围住陈聿修的兵士俱都退开了。"看在你对我儿有恩,本王就不计较你的无礼了。"陈聿修微微一笑,在公,他身负促和重任,在私,他不愿叫摩罗尼和摩耶娜为难。但他身为大汉朝的男儿,更不肯弱了国家的威风气度叫人轻视,他长揖再施一礼,方道:"陈聿修奉命送摩罗尼王子与摩耶娜公主回转楼兰,同时向楼兰王传示我大汉可容讷天地的心胸。大汉与楼兰向来亲善,虽偶有冲突争议,也不可抹煞百余年来相交之情。陛下若有怜爱国民之心,眼前万丈干戈未必不能化为一片详和。陛下若执意为敌,也该知犯强汉者,虽远必征,乃我大汉君臣之志。"迦诃力神色大变:"你在威胁本王。"陈聿修不理摩罗尼拼命递过来的眼神,只微笑说:"外臣不过是讲述事实罢了,陛下何必动怒。外臣是生是死。两国是战是和,皆由陛下所决,外臣敬听吩咐 ,绝无怨言。"一句话,僵住了所有人。大汉天威,有哪一个国家不畏惧,若不是无可奈何,谁愿和大汉朝为敌,更何况,大汉还有个神一般的班超。迦诃力无奈之下与汉交恶,但听陈聿修此言,竟是还有和谈的机会,要发作陈聿修的无礼又恐毁了最后一点机会,若要不发作,更怕叫大汉的人看轻了楼兰,从此更加轻贱视之。一时气氛极之僵硬,所有人都沉着脸默然无言。摩耶娜原本与摩罗诃说笑哭闹,忽觉身外一片僵冷,竟再无半点声息,感到极不对劲, 猛然抬头去看,见殿门外一派剑拔弩张,除了摩罗尼之外,几乎所有人都用充满敌意的眼光盯着陈聿修,心中一急,猛然用力一推摩罗诃,自己竟挣下了床,踉跄几步向前急唤:"叔王,陈聿修是我和摩罗尼的好朋友,如果不是他舍命相救,我们也许早死在汉都洛阳了,叔王,"焦色之色溢于产颜表,虚弱的身体几支持不住,摇摇欲倒。迦柯力哪里还顾得生陈聿修的气,三步并做两步跑过来,急忙将摩耶娜扶住:"好了好了,叔王不会和他计较,你好好休养身子,什么也别多想。"一边劝慰,一边冲离摩耶娜最近,却一直没有过来挽扶的摩罗诃瞪了一眼。摩罗诃却只是低着头,静静望着自己的双手。手上,还留着她方才紧握的温暖,耳旁似还回响她方才哭哭笑笑的喧闹,不过是一刹那,整个世界都冷清下来了。那是一种本已习惯也是为自己所选择的冷清,为什么还是叫心轻轻地牵动了一下。沉寂只是短短一瞬,随即抬起头来:"这里是摩耶娜休养的地方,国家大事不必在这里争执,摩耶娜刚醒过来,也不适宜忧急打扰,我们都去正殿慢慢商议吧。"清清漠漠的声音,清冷如无数寒冰在虚空中交击,悦耳之外,还有一种冰冷,悄然无息地泌入人心。(三十一)“来了!”则贤眺望长空,低低唤了一声。在他目光所望之处一只神峻的黑鹰象一道黑色的闪电划过长空,准确地落在则贤的肩头。则贤解下鹰足上系的短信,双手递交冒顿,冒顿接入手中,淡淡扫了几眼,这才抬头看看一直用探询目光望着自己的胥飞,毫不迟疑地将手中的信递了过去。胥飞接过,仔细一看,微微一笑:"咦?楼兰大王子已经回来了吗?而且是被二王子摩罗诃从白龙堆里救回来的,他到底打什么主意?为什么要救这样一个敌人,而且不但屡次三番阻止左贤王的人对摩罗尼动手,甚至还加以威胁?看来,他一点也不听左贤王的话,就连左贤王派去协助他的勇士也早已看他不顺眼了。只从这封信中所透出来的愤怒,就可以知道,这名叫突曼的勇士,心中极为不快。"冒顿眼望远方楼兰国的方向,淡淡说:"王子此去楼兰,请代我转告突曼, 无论摩罗诃想要做什么,都自有他的用意。我令他随侍二王子,便须一切以王子的意志为准,王子说的话,就等于我说的话。"胥飞俊眉一扬,眸中异芒一闪,哈哈笑道:"我必会为左贤王将话带到,只不过,我也受左贤王之托前往楼兰,到时一旦我与那摩罗诃王子的意见有冲突,又以何人之心意为准呢?"他问得轻轻松松,随意自在,眸子深处剑一般的锋芒却渐渐亮了起来。"摩罗诃!"淡淡的说出一个名字,依然是漠然无情的语气,依然是七情不动的容颜。胥飞问话时,似是轻松随意,冒顿答话时,也似平淡无奇。仿佛这不过是今天天气如何的一个小问题。但这一语答出,鲜卑族战士的脸上都露出怒意,而匈奴勇士则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摸刀,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情。气氛僵冷紧张到极处,并无一人说话,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胥飞和冒顿身上,而这两个众目的焦点,却也都不再有任何表情,任何语言。天地一时静寂得只余两人长大的披风在风中飞舞所带起的轻微声音。一人玄黑如夜,一人炽红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