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聿修听到摩耶娜的惊呼,几乎没有思考就冲了进去,殿中的楼兰武士侍卫怎么会容他乱冲,立刻刀枪并举,毫不留情地对他加以攻击。陈聿修不便伤人,连连闪让,幸好并没有缠战太久,在下一刻,摩罗尼也冲了进来,大声喝止侍卫。他昏睡期间,身上早换了王子的衣冠,侍卫见他喝命,立刻停止攻击,下跪拜倒,口称殿下。摩罗尼也没空理他们,冲陈聿修点点头,就要直冲进内殿去。眼前白影一闪,摩罗诃拦在二人之前,神色淡漠地摇摇头:“安格达在用神龙为摩耶娜向天乞命,大概已经生效了,只是摩耶娜被神龙吓住了。你们这样冲进去,要是损伤了神龙,反而不好。”“国师安格达?”摩罗尼皱了皱眉,努力地回忆十年前,尚是孩子时,印象里那一袭阴冷的黑袍,永远沉郁的双眼,以及,总象是没有任何表情的一张脸。陈聿修见摩罗尼也止步不前,又看摩罗诃神色宁静,料摩耶娜并没有危险,这才微微定了定心神问:“安格达是什么人?”“安格达是长生教教尊,长生教是楼兰国教,安格达有国师之尊,神龙乞福,好象是……”摩罗尼努力地回忆着“他法杖上那条蛇盘到人的额头上,然后他念些没有任何人听得懂得经文……”随着回忆渐渐清晰,摩罗尼身上忽然生起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或许是十年去国别族,在接受了大汉的种种文明后,对于楼兰人视为至高荣耀福泽的神龙乞福再也不能有一般普通人会有的狂喜欢乐了。纵然素来只有高贵的王族才能让长生教尊请出神龙,但只要想到一条蛇盘在摩耶娜额头上,就叫摩罗尼从身到心都不舒服起来。不止是他,就是陈聿修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但他也同样知道西域各国,有许多奇怪的传统,神奇的仪式,非外人可以置喙,所以也努力控制着心中的不适不表露出来,口里只是问:“西域各国,不是信佛吗,怎么又有个长生教?”摩罗尼这时已定了心神,一边与陈聿修快步往前走,一边解释:“长生教是西域本地的教派,信奉自然诸神,双马神奈撒特耶、雷神因陀罗、太阳光明神密多罗、司水执法之神伐楼都是教中信奉的神灵。传说教内有许多诡异的修行密法,宣扬教典时说只要按法修行敬奉诸神,到最后的成就是象苍天般长生,象大地般永存。只是自立教以来,长寿的教尊多有,长生的却一个也没有,远不如佛门的三生因果轮回之说更容易让人相信。所以自佛法传入西域后,长生教日渐衰微。已不复百年前的盛况。本来楼兰也是信奉佛教的。可是先王在名僧迦叶摩腾入都城讲法时暴死,父王继位时说是妖僧所害,因此楼兰国内禁佛法,并尊长生教为国教。教尊安格达因西域各国多崇佛,所以也亲临楼兰,任国师一职。”“迦叶摩腾?”陈聿修惊讶地失声问“就是与竺法庆一同以白马驮经书,入汉传佛法的大德高僧吗 ?”二人说话中已过了数道宫门,眼前就是寝殿,摩罗尼不及详细回答,只迅速加快脚步,抢先一步冲进了内殿。刚好看见几个宫女正努力按着惊骇挣扎的摩耶娜,站在床头一身黑袍的高大男子正快速吟唱着几句调子古怪的咒文,随着咒文的吟哦,盘在摩耶娜额头的一条小蛇竟如电一般地弹了起来,转眼间盘在那黑袍男子手中所持的一根乌黑法杖杖头,再也不动,乍一看,竟似那只是一条蛇形的雕花。摩罗尼不假思索,疾冲向床上的摩耶娜,口中大喝:“放开她。”“放开她!”带着无限焦虑,深沉关切,以及无形威严的声音传来,几个宫人在这样有着无比压迫力的声音逼迫下,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放开了手。然后一双手迅速将摩耶娜抱入怀中:“没事了,没事了,已经没事了。”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直进心头,即使意识仍未完全恢复清醒的摩耶娜,混乱惊恐的情绪却奇迹一般稳定了下来,安心而舒适地躺在来者怀中,双手自然而然地抓紧了摩罗尼的衣衫,再也没有松开。轻松地将头搁在摩罗尼的肩头,听着他温和的声音一句句安抚着自己。纵然在这样尚未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也深深地相信,这样宽阔的胸膛可以阻挡所有风雨,这样有力的肩膀,可以为她托起一个世界,于是,本能地在病弱之中,无意识地轻轻微笑。她发丝散乱,衣衫也因刚才的挣扎而凌乱起来,脸上惊容尚未褪尽,原本十分狼狈,可在这一瞬,苍白而无血色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竟似梦中的昙花一般,美得也直如一个梦幻。满室的侍女宫人,站在门前的摩罗诃,陈聿修,都在这一刻,因这一份如梦一般脆弱的美丽笑容而微微一失神,只有紧紧地,用尽全力抱着摩耶娜的摩罗尼,并没有看到,这全然为他而绽放的笑颜。黑衣法杖,即使在最辉煌的宫殿里也似中属于黑暗的安格罗是唯一一个在一片欢喜中仍寂寂落落,仿似身上另一个世界的人。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摩耶娜与摩罗尼身上时,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他,只除了一双清冷的眼浑似无意地自他渐渐远去的身影一扫而过。(二十八)火红的烈阳之下,是赭黄的沙丘。沙丘之上,玄黑的旌旗飘扬,旗下二十九骑人马,在这呼啸的狂风下眺望已不知多久,阵形却没有丝毫散乱。当先一人,跨下骏马通体纯黑,不见一丝杂色,极之神峻,马上骑士衣饰并不华丽,只一身黑色劲装,披一件宽大的黑披风,在狂风中,披风翻飞,浓郁的黑色,直似要遮盖整个苍穹一般。这一身孤孤傲卓绝之气的男子。在这炽热阳光之下,给人的感觉竟深沉如夜。二十八名悍勇的武士在大旗下静静凝望他们的主人,大旗半空飞扬,旗上绣的一只神鹰直似要高飞九天。在他们眼里,眼前的人便是生来就注定要展翅翱翔的雄鹰,就是整个天空,怕也容不下他的翅膀。远处,沙尘飞扬,竟似有大队人马渐近,二十八名武士策马所列的阵形终于微微有了骚动,却又在黑衣武士回眸扫视的那一刻,全部沉寂镇定了下来。“你们随我多年,怎么连观沙都还没有学会,只看沙尘扬起的样子,就可以看出,来的人马虽众,却不是军队。”一人策马出列,恭敬施礼:“只因王上万金之驱,所以我等深恐有任何闪失……”“则贤,你总是唠叨些我不爱听的话。”则贤丝毫不因主人语气中的不悦而妥协,继续道:“王上轻骑简从远离本部大军,极之不妥,王上还请……黑衣骑士冷峻的脸容流露烦不胜烦,无可奈何的表情,眼睛仍紧盯着远处渐渐接近的大批车骑:“原来是龟兹的车队啊,看他们的路线竟似往楼兰而去的。”众人极目远眺,远处五百余人的大队车马骆驼正往楼兰国的方向而去。虽隔得远,仍可看到彩马香车,高空中飘扬的金狮子旗。则贤低声说:“看旗帜车马,应该是龟兹王族的车队,不知是哪一位王公,到楼兰去做什么,楼兰王子摩罗尼自汉而归,必带来了汉皇的意旨,西域是否再起战火,皆在楼兰一国,龟兹派出王族,必有用意。王上,是否要……”“不必了,让他们去吧。”黑衣骑士遥遥望着龟兹的车队远去,冷锐的眼神,比他腰间的长刀更加锋利。轻轻抬手示意所有侍从宫女退出去,摩罗诃再深深看了除了彼此之外,什么也没有注意到的摩罗尼与摩耶娜,然后无声地转头走了出去。呼唤的声音自后传来。“二王子!”摩罗诃停下脚步,却并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