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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o;那天晚上，我夫人也应先皇后的邀请去了王府，她们坐在珠帘后观看了我与薛阁主的辩论。回来后，夫人忽然说了一句：难怪你说要让女儿多读点书。从此以后，我便很少再看见她笑。&rdo;竹林上空缭绕着乳白色的雾，谢朗心头也似笼罩了一层这样的雾。他细想着方薛二人的往事，咀嚼出千般滋味来。&ldo;明远，故薛先生去世之前两个月，给我写了最后一封信，拜托我照拂她的女儿阿蘅。&rdo;方道之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谢朗。谢朗心中迷乱成一团，怔立半晌，道：&ldo;方先生，我有个问题想请教您。&rdo;&ldo;请说。&rdo;谢朗轻声道：&ldo;自古人心最难猜测，如何分辨一个人的真心？&rdo;方道之微笑道：&ldo;明远，用你的眼睛和心，不要用耳朵。不要听人怎么说，要看她是怎么做的，再用你的心去想。&rdo;‐‐她是如何待你的，你摸着自己的心好好想一想。薛忱的话在耳边回响，谢朗身形微微摇晃了一下。幽风吹过，杯中的清茶泛起了一层微波，象极了她总是如涟漪般稍纵即逝的微笑。走出竹林时，青云寺的钟声悠然敲响。谢朗从沉思中惊醒，抬起头，寺院内高大的佛塔清晰可见。阳光照在白色的塔尖上，耀出淡淡的光泽。他想起亡母的长明灯供奉在青云寺内，便折向庙门。经过大殿、六祖殿，有一间小小的配殿，谢家供奉的长明灯便在这里。谢朗往长明灯中添了油，在蒲团上跪了下来。他凝望着长明灯中微微跳跃的火焰，心头一片迷茫。风从殿门外吹进来，数排长明灯齐齐暗了一下，谢朗不自禁地站了起来。风止，灯明，他又慢慢地跪回蒲团上。磐钟再度敲响，谢朗才从蒲团上站起，默默地向长明灯合什，转身出了殿门。他在寺庙内慢悠悠地走着，正想去找智惠方丈，才转过东耳房，忽然一愣，停住了脚步。柏树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与智惠方丈说话。须发皆白的智惠象是正在劝解着她，而她仍然满面迷惘之色。谢朗没料到竟会在这里遇到柔嘉，正想转身，抱琴已经发现了他，失声道：&ldo;谢将军！&rdo;脚步唦唦，两人并肩在竹林里走着。柔嘉已经记不清，她和谢朗有多久没有这样相处过。&ldo;明远哥哥……&rdo;&ldo;柔嘉。&rdo;他打断了她要说的话，转过身来，肃容拜下。柔嘉顿时慌了手脚，讷讷道：&ldo;明远哥哥，你这是做什么？&rdo;谢朗凝望着她，轻声道：&ldo;柔嘉，我一直欠你一声谢谢。&rdo;柔嘉满头雾水，摸不着头脑，讶道：&ldo;谢我什么？&rdo;&ldo;为了帮我洗冤，你吃了很多苦，做了很多事情。没有你，我的冤屈很难洗清，多谢。&rdo;柔嘉没料到时过境迁，还能听到曾经十分期盼的这句话。她心底涌上一丝甜蜜，轻声道：&ldo;我也没做什么，你不用谢我。&rdo;她忽然感到面上一阵潮热，赧然地低下头，嗔道：&ldo;红菱也是，什么都对你说了。&rdo;&ldo;不。&rdo;谢朗迟疑了一会，低声道：&ldo;不是红菱告诉我的。是……&rdo;柔嘉一怔，抬起头来，&ldo;薛先生？&rdo;谢朗神情黯然，默默地点了点头。柔嘉怔了许久，看着眼前这张不复神采飞扬、阳光灿烂的面容，心疼之余又涌出一丝期盼来，喃喃道：&ldo;明远哥哥，一切都过去了，你就忘了吧。我们……&rdo;&ldo;柔嘉。&rdo;谢朗急急道：&ldo;是，一切都过去了。以前我救过你一次，你不要因为我救过你，就想着要嫁给我来报答我。你身份高贵、性情又好，一定可以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驸马。&rdo;柔嘉浑身发颤，忽然挺直了脊梁，秀丽的脸上露出一丝傲气，道：&ldo;明远哥哥，你放心，我绝不会因为帮过你便强迫你娶我。若因为这个，你应该去娶薛先生。她不是为你做得更多吗？好几次都险些死掉。&rdo;&ldo;好几次都险些死掉？&rdo;谢朗心中一紧，忙问道：&ldo;柔嘉，到底怎么回事？&rdo;柔嘉没料到薛蘅将自己做过的一切告诉了谢朗，而她自己所做出的努力和牺牲却从没提及。她沉默了一会，将查案一路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薛蘅为了阻止裴无忌自杀，与羽紫过招而重伤；找到张若谷后，却因铁思的一掌而险些丧命；张若谷说她身有旧伤，不能劳心，她却为了破案连性命都不顾，累得吐血……谢朗听得呆住了，心中如翻江倒海一般，脸上神色数变。柔嘉说罢，高昂起头，&ldo;明远哥哥，薛先生是为了让你娶我，才把我做过的事情告诉你。但我秦姝，绝不需要这样的施舍！&rdo;说罢，她决然地转身，飞快地跑出竹林。抱琴狠狠地瞪了谢朗一眼，便跟着她跑了出去。柔嘉一边跑一边泪水扑簌簌地往下掉，抱琴赶了上来，心疼地一把拉住她道：&ldo;公主，为什么要把薛阁主的事告诉他？&rdo;柔嘉转身抱住抱琴，泣不成声：&ldo;我宁愿他知道真相，也不要他瞧不起我……&rdo;抱琴轻轻抚拍着她，喃喃地说道：&ldo;公主……唉，你真傻，真傻……&rdo;正午的阳光移到竹林上方，透过稀疏的竹枝照在谢朗的衣衫上。当‐‐青云寺午时的钟声敲响，如一记春雷，在谢朗心头轰然炸开。他猛地跳了起来，飞奔下山。治德堂，太奶奶和谢峻坐在椅中，四位姨娘列于一旁，所有人的面色均是说不出的复杂。谢朗深深地叩下头去，&ldo;太奶奶，爹，请恕孩儿不孝。孩儿这就要启程，往孤山去见蘅姐，求得她的原谅，再带她回来见你们。&rdo;谢峻已无力再发作，儿子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难道还能锁他一辈子不成？四位姨娘面面相觑，二姨娘刚要张口，另外三位齐齐对她摇了摇头，她的话便吞回了肚中。太奶奶颤颤巍巍站起来，&ldo;明远，你随我来。&rdo;谢朗扶着太奶奶走到松风苑，撩袍跪下，&ldo;太奶奶，求您成全。&rdo;太奶奶凝望了他很久，颤声问道：&ldo;明远，你真的想清楚了？你可知道，你要和薛先生在一起，一辈子都要面对人们的非议和指责，都要承受异样的目光。别人会骂你不知羞耻，骂你……&rdo;&ldo;太奶奶。&rdo;谢朗哽咽道：&ldo;我不知道被别人指着议论一辈子是什么滋味，我只知道，若是没有了蘅姐，我……&rdo;两行眼泪便流了下来。太奶奶怔怔地看着谢朗，她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见到他哭过了。他从小性子就倔犟，被谢峻的板子打得昏过去都不会求饶，更别说哭了。一次摔断肋骨、一次摔断胳膊，他哼都没哼过一声。她忽然觉得，这一刻，她已经无话可说。她只得伸出手来，抚上谢朗的头顶，凝望着他，轻声道：&ldo;路上照顾好自己。&rdo;谢朗大喜，重重地叩了三个头。他跳起来，奔到松风苑门口，又回过头来看了看太奶奶，然后转头奔了出去。绚丽的夕阳铺满半面天空，涑阳城的西门似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箔。夕阳下，黑衣青年挥下马鞭，迎着黄昏的风，向西疾驰。九二、幸有心事难成灰天色是逐渐暗下来的，当浓云变成黑云，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是几声炸雷，暴雨便哗哗地落了下来。雨下了一整天，黄昏时还未停歇。浮邱山脚下一座小小的酒肆内挤满了躲雨的人。由于浮邱山是西部十三州去往京都的必经之路，前后三四十里又没有集镇，这里便成了行路客必进的打尖之处。行路客带进来的泥泞使客栈内十分湿滑，掌柜不时地嘱咐伙计，将饭菜端给客人时要特别小心。店里有客人喝醉了，拍着桌子吵了起来。正闹得不可开交，忽有人失声道：&ldo;女鬼！&rdo;此时正是阴阳交替时刻，又恰有一道闪电劈过，心气不稳的人便吓得尖叫一声，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看向客栈外。滂沱的大雨中，依稀可见街道上有一个身影。从身形看是一个女子，但她走得极快，远远看过去竟象在雨雾里飘。女子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肩头，偶尔被狂风一吹，在空中凌厉地撒开。想起浮邱山曾经有过鬼的传闻，客栈内的人都紧张得心&ldo;呯呯&rdo;乱跳。掌柜的开始牙关打颤，&ldo;不、不会真的是、是女鬼吧？&rdo;那&ldo;女鬼&rdo;飘到客栈前，直直地转过头来，便有人吓得&ldo;妈呀&rdo;一声，钻到了桌子底下。但随即众人也看清楚了她并不是&ldo;女鬼&rdo;，而是一位被暴雨淋得浑身湿透、双唇惨白、面无人色的蓝衣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