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没想到,没有机会了。
齐方瑾说完那句话,一时之间气血不畅,整个脖子被憋得通红,想咳都咳不出来,好似有一块石头堵住了他的气管。徐谦慌忙之下连喊几声“老师”,却没有把他喊回来。
他的老师瞪着双眼,就像从前骂颜俞那样,直至气绝。
他说过的,以颜俞为耻,至死不改。
徐谦木然跪倒在齐方瑾床前,如木头般一动不动,窗外,刺眼的阳光已渐渐升高。
大楚天清十年,徐谦至亲三人接连离世,魏渊远在北魏,颜俞大胜楚国,齐方瑾其他的学生包括齐晏平都在朝中脱不开身,能扶徐谦一把的,只有刚行完冠礼的冯凌而已。
“凌儿,给玄卿写封信吧。”徐谦涩涩开口。
现在说什么话都是苍白无力的,冯凌想,自己只是失去了老师,但是兄长却什么也没有了。他应了一声,到书室写信去了。
映游姐姐知道此事,定然很伤心。
齐方瑾离世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大楚,早朝时殿下吵成了一锅,为的就是要给齐方瑾行国师葬礼。虽然齐方瑾并非李道恒的老师,但是他曾为大楚奉常,连李道恒的父亲都曾称过一声“老师”,更何况齐方瑾名满四海,定然有不少人前来吊唁。得士者昌,失士者亡。大楚正是危急的时刻,若是连厚待士人都做不到,谈何平定三国之乱?
李道恒不是第一天看不过齐方瑾了,又迂腐又古板,当年齐方瑾被迫辞官回家他还助了一臂之力呢,国师葬礼无论如何他也不会答应,任由殿下说得面红耳赤,就是不松口:“你们谁爱去谁去,但是他齐方瑾休想从大楚取走一分币帛!”
“帝君三思啊!”
“予不是如今才三思了!”
别人就罢了,齐晏平不仅要忍受丧父之痛,还要在这殿下受辱,好几次想冲出去说他不当这御史了,可是想到齐方瑾毕生的理想,即使他没有徐贞那样的才华,没有唐元那样的高位,却还是要去做,至死方休。
齐方瑾最终还是举行了普通的葬礼,徐谦处理起这些事情来熟悉异常,齐晏平都觉对他不起:“谦儿,辛苦你了。”
这两日,朝堂之上的事满安南都闹得沸沸扬扬,徐谦自然是有所耳闻的,安慰道:“老师一生最重礼义,非国师而行国师礼,定非老师所愿。”
齐晏平颓丧地点点头:“谦儿说的是。”
齐晏平是齐方瑾的嫡长子,很多事情都得他亲自来做,徐谦只帮忙接待前来吊唁的宾客和守灵而已,反正他本来也在服丧,除了忙碌一点,真没什么不一样。
齐方瑾逝世的消息传得很快,前来吊唁的人也多,连着好几天,齐宅人满为患,好在这些人都是为着一份真心的仰慕而来,并没有人闹事,徐谦和冯凌还顾得上。
消息传到蜀中的时候,颜俞正和赵飞衡讨论下一步的计划。前段时间因着徐贞的事,两人冷了好长一段时间,颜俞一路回到蜀中,亲自上门致歉,两人这才恢复常态。
屋里挂着一副巨大的地图,因为长久使用有些陈旧,赵飞衡的剑在蜀中北部划了一圈,叹气道:“这地图也该换了,天下局势瞬息万变,恐怕来日便没有能用得长久的地图。”
“会的,”颜俞盯着图上某个点,好似出神了,“一定会的。”
“只不知,你要怎么走这一步?”赵飞衡“锵”的一声将剑收回鞘中。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颜俞看向他,“你交了这么久的友,也该用上了。”
赵飞衡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可还没出声,门外便是一阵急切而慌乱的脚步声,再下一刻,两人就看见薛青竹急急忙忙地进来了。
薛青竹脸上显出半分惊愕,他没想到赵飞衡会在这里。
颜俞笑:“慌什么?”
看薛青竹似乎很为难,赵飞衡直觉有大事发生,也没跟颜俞开玩笑,直接问薛青竹:“出什么事了?”
薛青竹张了张嘴,还是不言。
颜俞终于大发慈悲:“有什么事是翼之听不得的?无妨,你说便是。”
“是南楚的事。”薛青竹顿了一下,舔舔干燥的唇,果然见着颜俞忽然就敛了笑意。
“齐方瑾先生,”屋里一片死寂的沉默,唯有薛青竹的声音回响,“已经驾鹤西去了。”
颜俞脑子一空,随后便是“嗡嗡”的响声,眼前景象分明清晰无比,他却觉得自己仿佛灵魂出窍。不是,他说什么了?他说,齐方瑾,齐方瑾,是,是我的老师,已经走了?死了?我以后再看不到老师了?
他心中一片茫然,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无意识往前踉跄了几步,差点没被绊倒。
“颜相!”薛青竹立刻扶住了他。
赵飞衡也震惊万分,看着颜俞失魂落魄才强迫自己清醒过来,上前两步,一边扶住颜俞,一遍问薛青竹:“是不是真的?”
薛青竹觉得这消息可真是罪过,自己传这消息,那就是罪大恶极。他眼神躲闪一阵,终于艰难地点了点头。
“翼之······”颜俞木木地一转头,两行泪水决堤而出,“那是我老师,那是我唯一的老师。”
“定安,节哀。”
不知道为什么,赵飞衡这一句“节哀”出来,颜俞心中却更觉悲哀,当即放声大哭,双脚好似已支撑不住身体,就靠着赵飞衡和薛青竹左右扶着他,才勉强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