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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玄醒来时,一时忘记了年月时节,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世上没有了东西南北,他仿佛只有这具身体,浮在一片虚无中。一瞬间,他记不起来自己身上有伤口,他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绣罗床帐静静垂着,床上围着十二折屏风。不知为什么,他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句“屈曲屏风绕玉床”,这是……他卧病在床时,阿翁教他念的。他不肯要床上挡风的山水屏风,那寒山冷水好像要从梦中将他吞噬,让他再也无法留在宫中,于是阿翁让宫人换了一套灵犀白屏,教他“铅云黯淡银河凉,屈曲屏风绕玉床”。
阿翁,母亲……师父。如今是乾佑六年,他叫奉玄。
奉玄回了神,侧头看见剩下的那一把兼忘短刀就放在枕边。兼忘之名,同样出自《庄子》……忘亲易,使亲忘我难;使亲忘我易,兼忘天下难;兼忘天下易,使天下兼忘我难。
他微微起身,抬手去推屏风,肋下忽然传来一阵剧痛。他感受到伤口已经包扎过,信!他立刻去摸自己放在前襟中的两封求援信,却发现自己已经被换了过衣服。
“醒了?”床帐外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撩开床帐吧,散一散血气。”
有人用帐钩挂住帐子,打开了床前的几扇围屏。
奉玄看见一个男人在桌前坐着,手里拿着一封信。他长得英俊,剑眉挺鼻,双目狭长,一头银灰卷发用发冠束成马尾垂在身后,穿着一领暗红色的文武袍。文武袍遮住了他的左半身,露出银色的胸甲。他戴着银甲护腕,右肩上还戴了兽头肩甲,显然是一个身份不低的武人。
“韦衡?”奉玄问。
他放下手里的信笑了一声,“小狗认识我?”
真的是韦衡。为什么韦衡会在幽州和卢州交界之处……床下突然滚起一团白色的巨物,吓了奉玄一跳,原来是一条白犬。白犬背对着奉玄昂起上身,对着韦衡“汪汪”叫了两声。
清醒之后,疲惫和疼痛一点点回到了奉玄的身上,奉玄想起一些昏昏醒醒间的片段,想起来他咬了韦衡。那些片段太过细碎,连不成一条完整的线。
“你下去吧。”韦衡让守在床边的侍卫退了下去,“看来我果然功勋卓著,路边的小狗也认得我。”
奉玄冷着脸看向韦衡,“我不是小狗。”
“哎呀,可是我真怕你咬死我。”韦衡走过来,弯身摸上奉玄的额头,伸出的手上带着半圈见血的牙印,“嗯,烧退了。”
奉玄出手极快,手里的短刀抵在了韦衡的喉结下。
那条名叫冲雪的狗冲着奉玄狂吠。
“冲雪,不许叫。”韦衡像没事人一般瞥了一眼泛着冷光的刀刃,毫不在意地伸手握住了刀身,他看向奉玄的眼睛,道:“你杀了我,没人能救宣德。”
奉玄眉头紧皱,看着韦衡,不肯收刀。
“你得至少再练三年功夫,才打得过我。”韦衡叫他:“奉、玄。”
“你知道我是谁?”
“我看见了信,也看见了你的度牃。如果你不是堂庭山的人,手里不会有刀。”韦衡收回自己握刀的手,将另一只手里的白瓷小杯递给奉玄,经历了一场刺杀,那杯中却一滴水都不曾洒出,“喝了。”
奉玄坐起来,接过杯子喝了下去。明明是一杯温水,韦衡用那不容拒绝的淡淡语气说出来,好像是要人喝一杯毒药。奉玄又记起一些昏醒之间的画面……芦花如雪,韦衡剖开虎腹,沾了一手虎血,从虎腹中掏出一截断臂,侍卫递来白帕子,韦衡并不擦手,用白帕子擦净刀上的血,一刀割下了虎首,用轻描淡写却令人害怕的语气说:“把虎头挂起来。”他说:“回去挂到营里,给被咬死的兄弟安魂。”
营里……韦衡是带着至少一营的士兵来的。只有驻扎在城外的军队,才有可能遇到山里的老虎——既然驻扎在城外,一定是从别处带来的。
温水润过干渴的喉咙,奉玄喝完水,再次看向韦衡,问:“我有一颗木头佛珠,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见?”
“看见了。”
“能不能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