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些什么,明白了是什么让他后怕的事物,却对事实的认知一无所知,就连那楼梯扶手都模糊的恰如一触即逝的沙尘般脆弱。我是否身处梦中——如果你做着梦,那么在醒来之前,知道这个结果的概率实在是低的不行。而这梦,也是真实得不行。
“廷书?你还不进去吗?我看晚饭要好了哦。”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疑惑地回头看,一道人影在他身后发散着白色的光,他整个人像一块破碎的玻璃片,不平整的切面反射着彩色光线。但他打心底的晓得——这人是他的父亲沈节。他吞了一口唾沫,全身紧绷。这天对他的意义一定很重要,但他却想不起来为什么,只有发自心底的厌恶一阵阵翻腾而来。
“来吃饭了!”安晓丽瞥了一眼父子俩,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宣布道。沈廷书被沈节推了一把,他一个踉跄,重心不稳向前倒去。整个身躯却轻飘飘的,丝毫不觉得疼痛的实感。他匍匐在地上,猛地抬起头,安晓丽与沈节并无异样,眼神甚至都不曾对他做过任何多余的停留。沈廷书撑起自己的身子,跑向餐桌。
“我真是不敢相信。”安晓丽给三人都盛好米饭,一边端菜一边说道,语气刻薄,“我哥,就是沈廷书的舅舅。”她的话终止到一半,沈节就忙不迭地接话:“你不是和他不常联系吗?怎么又说起他来了?”
“真是太恶心了,”她的眉头纠在一块儿,“那破男人到了三十八岁都没结婚,他相亲的那些姑娘个个都瞧不上他。好不容易物色到一个好的女孩,都快订婚了。结果昨天那女孩拿着他家的备用钥匙开门,一进去,那人就在和另一个男的亲热着。我说他怎么一拖再拖的不结婚,原来是因为这个!”安晓丽的表情看起来几近要作呕,这让沈廷书的内心涌起了酸涩的浪潮。他用尽全力缩起脖子,却阻止不了那些恶毒的言语继续敲打着鼓膜。
“怎么会有这么一种人啊,他和那男的就不能要点脸吗?同性恋。。。。真是太恶心了吧!”
“够了!”沈廷书站起来怒吼到,可下一秒他却向□□斜倒向地板。安晓丽用颇为吃惊的眼神注视着他——该死,他想起来了,记忆里他没有这么做过的。很快他就被沈节狠狠地拉起来,安晓丽凑到他面前,一脸审视犯人的表情,他的头偏向一边,结果立即被安晓丽的手捏住下颚扳正回来,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指甲嵌入皮肉中,安晓丽死死的盯着他,咬牙切齿道:“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和你的舅舅一样是那些所谓的同性恋。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会怎么做的。”
掐了将近一分钟后,安晓丽才松开手回去继续吃饭,沈廷书摸了摸发痛的下颚,指尖却沾上了鲜血。
“嘶——”他暗暗吸气。他还记得,自从这个时候起,安晓丽就极度厌恶同性恋这一团体,他也不想追究原因,但舅舅当时的所有作为,都成了此时此刻的□□。他已经无力去辩解,那可真是太累了。而且他也不能。他只能背靠着墙,然后缓缓阖上眼眸。
“廷书?”沈廷书睁开眼睛,自己此刻又躺在草坪上,姜岑在一旁坐着呼喊着他,他最亲密的朋友,会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敢将异样的感情倾诉于他吗?姜岑眉眼温柔又略带担心的看着他,他的影像开始逐渐四分五裂。周围的一切都开始褪色。天旋地转间,沈廷书从床上弹起来,这个梦一遍又一遍的重复。那个十四岁的夏天,真实又令他畏缩。
那年虽然他并没有被母亲捏住下巴,也没有倒在地上,但他知道,安晓丽总会那么做的,安晓丽总是那个会让他产生畏惧的人。
尽管他的心在咆哮着,但他还是不会去面对。
第七章
07
冰块划破水面,与它的同类看似不经意的碰撞在一起,却发出琉璃般通透的脆响。与窗外的雨声交融,像伟大的表演般丝丝入扣,跳出缱绻的舞步。一双鹿眼眨了又眨,望着手中逐渐融化的冰块,感受刺骨的寒凉穿过肌肤,将温暖拆分,一丝不剩地吞吃入腹。他微微偏头,微长的刘海盖在白皙的额头上,遮住半只右眼。姜岑将手中的冰块放到面前的柠檬水中。迷茫的目光转向窗外,他看见,太阳划破乌云,雨丝不再绵密;他看见,彩虹的光,心上人的眉眼。
最终的他,把过去的骨灰埋葬在自己的脸上,他沉浸在无边黑暗中哑口无言了太久,却终究拉开了柜门,在这明媚的春天里,成为万千人中为爱而前仆后继的苦难生灵中的一员。
实际上,那真的没有什么变化。生活继续随着水流的方向前进,在一叶方舟上风平浪静。姜岑的父母,朋友和同学对于他出柜这件事都没有太大的反应。他的父母是很宽容的那一类人,他们就像两杯温润醇香的红茶般亲和,却丝毫没有懦弱的掺杂。姜岑在茶香里被熏陶了太久,也就自然懂了父母的脾性。他不是不对那些看不惯他作风的人感到恐惧,但他也感觉到——自己从未有如此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