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想法,孙子卿觉得不能接受,&ldo;小叔叔,世乱年荒,动荡不定,欠帐生意怎么做?&rdo;他问,&ldo;发了货,人都找不到了,那里去收货款?&rdo;
&ldo;不然!&rdo;朱大器说,&ldo;人总是希望安居乐业的,局面能够定下来,就会好好做生意,除非万不得已,不会拆烂污。至于说到呆帐,做生意亦总是有的。而况发货之前,总也要打听打听人家的信用。再有一层,我们这样做法,从上海到杭州,等于沿路各码头都有我们&lso;坐庄&rso;的人在,不但呼应方便,消息灵通,一旦长毛肃清,随便做啥生意,有这些码头做基础,你想想看,声势上哪个敌得过我们?&rdo;
这个长线放远鹞的想法,激起了孙子卿的雄心壮志,不由得脱口而答:&ldo;也好!这件事我来筹划。&rdo;
&ldo;那就再好不过了。&rdo;朱大器很欣慰地说,&ldo;第二桩生意,要做我们的本行。局势一定,种田的还是要种田,采茶的还是要采茶,养蚕的还是要养蚕。不然,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你说是不是?&rdo;
&ldo;我懂了!&rdo;孙子卿答说,&ldo;你的意思是,我们照样收茶叶、收丝?&rdo;
&ldo;一点不错。我们照样收,照样可以放款,或者先赊洋广杂货给他们,抵作将来的茶价丝价。至于运到上海,有孙祥太的船在,回空正好利用。&rdo;
说得头头是道,孙子卿大为兴奋,定神细想了一下,觉得其中有一个绝大的障碍,&ldo;小叔叔,&rdo;他说,&ldo;现在是&lso;两国交兵&rso;,要想通行无阻,只怕办不到。就算我们这面说得通;长毛能许你做生意,不作留难?&rdo;
&ldo;留难当然会有的。要想办法去克服,你能克服,生意就归你做,钱就归你独赚。如果没有困难,人人能做,这种生意的好处一定有限。&rdo;
&ldo;话是不错。&rdo;孙子卿觉得朱大器不免有唱高调之嫌,略生反感,所以刺他一句:&ldo;我也懂,我也会说!&rdo;
&ldo;光说不做当然不可以。路是人走出来的,只要方向认清楚,路亦可以走得通。&rdo;
朱大器所说的&ldo;方向&rdo;,只要从浙江方面掌管民政的长毛身上去着手。长毛占了地盘,当然也希望地方安定,市面繁荣,但丝茶两项,必定滞销,因为粗饭尚且不得到口,何来品茗的逸兴,如果布衣亦不能上身,又何敢奢望穿绸着缎?因此,长毛非为丝茶找一条出路不可。
&ldo;长毛所占据的地方,现在缺的是粮食,如果拿粮食去换丝茶,他们求之不得。老孙,你倒设身处地想一想,愿意不愿意做这样子的交易?&rdo;
孙子卿又被说动了,不过,&ldo;我们这方面呢?&rdo;他问,&ldo;如果彰明较着跟长毛做生意,当官的恐怕不能不说话。&rdo;
&ldo;这也有取巧的办法,第一,是跟老百姓做生意,只要长毛默许,暗中通知他们那面的关卡放行,我们这面就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了。再说,丝茶出口,于上海市面有益,筹饷也容易些,何必阻挠?第二‐‐&rdo;朱大器忽然顿住,停了一会方又开口,&ldo;这第二个办法就不去说它了,但愿不用。&rdo;
这就是说,但愿不用,用必有效。孙子卿当然要听听,是何办法。催着朱大器说下去。
&ldo;这个办法万不得已而用。说穿了不值一文:找洋人出面。&rdo;
真的,说穿了不值一文,但就连孙子卿这样常跟洋人打交道的人,都不曾想到这一着。值钱的就是旁人想不到,朱大器想得到。
&ldo;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做。&rdo;孙子卿在这方面另有看法,&ldo;如果说,我们跟洋行接头好了,有多少丝、多少茶卖给他们,谈合同以前讲明,在内地交货,让他们自己打着他们本国的旗子下去收货。这就不算我们倚仗洋人的势力。&rdo;
&ldo;这无非自己骗自己的说法。&rdo;朱大器很坦率地说,&ldo;如果是在内地交货,价钱上当然要吃亏,说来说去总是利权外溢。
能够不走到这一步最好。现在我再说第三样生意,这项生意,本轻利重,大有可为,不过良心上讲不过去,好像趁火打劫,说起来有欠光明。所以,我看缓一缓再说。&ldo;
孙子卿正听得津津有味,朱大器近乎卖关子的一手,惹得孙子卿心痒难熬,&ldo;说,说!&rdo;他一叠连声地催:&ldo;说说不妨。&rdo;
&ldo;要我说,我就说。前两样生意,我平时也都想过,只有这样生意,是刘三爷去了以后,触机想到。&rdo;朱大器的脸色微现悲戚:&ldo;这几年多少人家,家破人亡,几代积聚的字画、古董,流落在外头,教长毛糟塌掉,想想真可惜。像陈世发这样,还算是识货的有心人‐‐&rdo;
&ldo;啊,啊!&rdo;孙子卿矍然而起,&ldo;小叔叔,这样生意,我一定要做。这不算趁火打劫,是爱惜文物,利己利人,两受其益的事,为什么不可以做?&rdo;
&ldo;做当然可以做,不过我倒要请问你,懂不懂书画,古董、古书。&rdo;朱大器说,&ldo;我们相处也好几年了,好像没有听说过,你是这方面的内行。&rdo;
&ldo;我不是内行不要紧,可以请教人家。&rdo;
&ldo;这就不大妙了。我们杭州叫这班人&lso;古董鬼&rso;,凡是玩古董字画的,几乎没有一个不会用心计,假的说成真的,真的反而说成假的‐‐&rdo;
&ldo;慢来,慢来!小叔叔,假的说成真的,在他们理所当然,何以真的反而说成假的?&rdo;
&ldo;你真是聪明一世,懵懂一时,连这点都想不通。&rdo;朱大器笑道:&ldo;真的说成假的,你当然不要了,他就可以到手了。&rdo;
&ldo;啊,啊!&rdo;孙子卿恍然大悟,怔怔半晌,爽然若失地说,&ldo;请教假内行没有用,请教真内行又怕他欺我。这就难了!&rdo;
&ldo;就是这话,这行买卖不是外行做得来的,道理就在这里。不过照现在这样子,你有个做法,好在外行遇外行,你的价钱出不高,对方也不会狮子大开口,不管好歹,大批收下来,慢慢儿沙里淘金,总有几样好东西出现。&rdo;
孙子卿细想了一会,欣然答道:&ldo;小叔叔这话不错。好在我也不是拿它当正经生意做,还是保存文物的意思。收下来整理装裱好了,多请几个人来看看,价钱出得相当就脱手,不然自己留着玩。&rdo;
&ldo;这样想法,就不会有烦恼。我们的生意,还在第一样、第二样上面。等明天我跟刘三爷再细细谈一谈,就好定局了。&rdo;
***第二天,四个人分做两起,孙子卿与小王去找贩卖军火的洋人,朱大器与刘不才在家筹划如何从松江开始,经嘉兴、海宁到杭州,联成一条线,又可以帮官军反攻,又可以自己做生意。这是极艰巨的一番布置,头绪纷繁,当然不是一天半天的功夫谈得出结论来的。
相形之下,孙子卿经手的事,就容易得多了。洋人那面已经谈好,照陈世发所要的数目,买两百枝长枪、一百枝短枪,一半现货,一半期货,价钱也还算公道,孙子卿已经付了五百两银子的定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