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还想说什么,见她已闭上眼睛,只得推门出去。关门声传来,姜碧兰睁开眼睛,望着粉色绣日月星图案的纱帐顶。她是姜家的女儿,姜家女儿存在的意义,就是寻一个能力成为家族助益的夫婿,并稳固自己的地位。至于幸不幸福,呵,谁在乎?姜碧兰开始迫切地盼望册后那一天,这样的家,她不想再留下片刻。慕容炎确实很忙,大燕的农耕,较周围国家而言比较落后。大部分还是游牧、打猎为生。临渤海一带有渔民。他派人前往农耕发达的国家,请了些世代务农的百姓,并偷偷带回种子,准备改善一下大燕的农具、农作物。因着气候环境,最近他一直在试田,姜碧兰没有见到他。这天朝堂之上,慕容炎将神弓九舌龙赏给了左苍狼。左苍狼对这张弓是真的爱不释手,神兵利器的诱惑,但凡习武之人都抗拒不了。她握着那张弓,当时就有点跃跃欲试的意思,恨不能立刻飞奔至校场。慕容炎偏不给她机会,早朝结束就命文武百官随他一起去试田耕种,美其名曰活动筋骨,其实倒省了试田不少人手。慕容炎在,大家都算是热火朝天,但天生地养,农耕不是一时半会能见成效的。左苍狼挑着草灰过来扑上,没多久就一身汗。慕容炎低声说:&ldo;叫你过来充个门面,你是要改行当苦力啊?&rdo;左苍狼不解,那我努力干活还不对了?慕容炎伸出食指和中指,做了个插瞎她眼睛的手势:&ldo;还敢瞪我,那么多大男人,重活轮得到你?伤口再有什么问题,你就自己找个地儿死去吧。滚边上呆着!&rdo;左苍狼问:&ldo;那主上叫我来干嘛?不如放我去校场试弓!&rdo;慕容炎说:&ldo;朝上离太远,总觉得几天没见你,叫过来看一眼。&rdo;左苍狼怔住,他的目光穿透她,却又越过了她,看向别的地方。姜散宜也在锄草,偶尔目光一瞟,看见慕容炎跟左苍狼说话。他微微一怔‐‐当时左苍狼刚刚挑了几担草灰,身上当然干净不到哪儿去。可慕容炎跟她站得那样近。而且,王允昭站的位置,有意无意,遮挡了众人的视线。☆、行刺从试田那日开始,姜散宜开始有点留心左苍狼。这日,甘孝儒生辰,文武百官不少人都前来甘府祝贺。姜散宜虽然如今不在朝,但是甘府是不能不去的。他知道甘孝儒是慕容炎的心腹,说是心腹,不太确切。甘孝儒一党更像是慕容炎的狗腿子,只要是能博圣心一悦的事,他们不会计较后果。所以只要慕容炎一个眼神,他们就能心领神会,同薜成景等一帮守旧的老臣撕咬争辩。姜散宜对他还是非常客气,如今姜碧兰封后的事,慕容炎还没正式提及。如果真要提出来,朝中老臣必然反对。说不得还需要这个人支持。他自己在朝中虽然也有故旧,但毕竟如今尚不得势,这些人用处不大。所以今日姜散宜也备了一份厚礼前来贺寿。他刚到府门外,甘孝儒已然迎上来:&ldo;姜兄,区区贱辰,竟然劳动兄长,小弟真是受宠若惊。&rdo;话音未落,人已经上前,与他把臂同行。姜散宜口中连说不敢,却与他一同入了府。二人刚刚进去,外面又高声道:&ldo;温府定国公前来贺寿!&rdo;甘孝儒一怔,忙对姜散宜说:&ldo;姜兄请先入座,小弟稍后便来相陪。&rdo;姜散宜一边说请便一边注视府门之外,果然甘孝儒匆匆过去迎接。而且一路把定国公温行野迎至席上,坐在自己身边。姜散宜含笑,作不经意状问:&ldo;甘兄没有宴请左将军吗?为何没有见她来赴宴?&rdo;甘孝儒苦笑,说:&ldo;左将军小弟哪里请得动,定国公和诸位大人能够前来,小弟这寒舍已是蓬荜生辉了。&rdo;姜散宜扫了一眼定国公温行野,若有所思。依照常理,慕容炎不管如何封赏温氏一门,都是虚衔。温家效忠慕容渊,温砌当初单人一骑出平度关,死在西靖之手。细究其原因,当然是因为丢失宿邺城,有负慕容渊信任。慕容炎绝不可能相信温砌旧部对他的忠诚,可是如今,本该赋闲在家的温行野,连甘孝儒这样的心腹近臣都要礼让三分。这是为什么?整个温氏一门,唯一还在朝中的,只剩下左苍狼。还能为什么?甘孝儒身为一品文官,他做寿,连薜成景都送了贺礼过来,左苍狼一个从一品的武官,说不来便不来。而甘孝儒还不敢有任何不满,这是谁在为他撑腰?从甘孝儒府上回来,姜散宜便对郑氏说:&ldo;备份厚礼,我要去一趟温府。&rdo;郑氏不解:&ldo;温府?老爷,温府如今只有温老爷子,温帅已逝,您又是追随过燕王的人,还是不要在这时候跟他们有所来往吧?&rdo;姜散宜说:&ldo;你懂什么?我一直看错了一件事!赶紧去准备,就要些人参鹿茸就行。&rdo;郑氏答应一声,只得令下人备了礼。姜散宜第二天就到了温府。那时候温行野正在浇花,见他过来,倒是意外:&ldo;姜大人,您怎么有空过来了?&rdo;姜散宜一揖到地,说:&ldo;温老爷子,本该早来拜会,奈何刚刚回来,府中琐事繁忙,一直无法脱身。这不,刚一忙完,就匆匆赶来。还忘您不要怪罪。&rdo;温行野说:&ldo;姜大人这是什么话,请入厅待茶。&rdo;姜散宜在正厅坐下,左右一望,问:&ldo;左将军不在府中?&rdo;温行野说:&ldo;前些日子得了陛下赏的一把弓,这会儿指不定是跟谁打猎去了。年轻孩子,在府上哪里呆得住。&rdo;姜散宜微笑,说:&ldo;左将军贵人事忙,哪像我与定国公。想来,我们都是燕王近臣,原以为一腔忠义付君王,便就不负此生了。奈何竟有这再侍二主的时候。&rdo;温行野也有些感慨,说:&ldo;可不是?江山王气空千劫,桃李春风又一年。这河山呵……&rdo;姜散宜说:&ldo;河山还在,我们却已赋闲在家了。&rdo;温行野说:&ldo;姜大人何出此言呢?陛下对令爱情深不渝,姜大人早晚会得重用。姜大人前途无量,怎可跟老夫这样的老朽之人相提并论?&rdo;姜散宜笑说:&ldo;定国公这样说便是取笑了,吾儿不过区区一闺中弱女,哪比得上令媳左将军这般骁勇擅战?也难得陛下对左将军青眼有加,这样年纪轻轻,却是战功赫赫。&rdo;温行野说:&ldo;阿左虽然聪慧,毕竟是年轻。日后朝中,还需要姜大人多多提点才是。&rdo;姜散宜连说不敢,细瞧他脸色,并不像知情的模样。两人又坐了一阵,他方起身告辞。从温府出来,姜散宜心里略略有底。如果说温行野并不知道慕容炎和左苍狼之间的关系,那么慕容炎应该就没有公开的意思。否则以他的为人,第一个明白的必然就会是温行野。温行野对门楣极为看重,如若知情,方才提及的时候,肯定脸上神色不会好看。如果慕容炎不打算公开,那么两个人只是私下来往,左苍狼碍着温夫人这个身份,应该不会威胁到自家女儿的后位。他心中略略有底,待回到府中,又去看了一回姜碧兰。姜碧兰仍然不肯跟他说话,他也不在意,只是问郑氏:&ldo;大夫怎么说?&rdo;郑氏小声说:&ldo;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只是还要将养几日,好歹得等恶露干净,以免引人疑心。&rdo;姜散宜点头,说:&ldo;宫里太医医术高明,还是小心些好。不要落给别人什么把柄。&rdo;郑氏点头,等出了房间,姜散宜又说:&ldo;既然兰儿身体已经无恙,尾竹这丫头是不能留了。&rdo;郑氏一惊,随即明白他的意思。姜散宜说:&ldo;想办法处理了,要弄干净。&rdo;第二天,尾竹就死在了姜家的井里。深宅大院,死个丫头什么的,没有人会注意。只有姜碧兰一觉醒来,发现一直侍候在自己身边的丫头不见了。她问郑氏,郑氏只是说:&ldo;回老家了,她也到了年纪,该嫁人了。&rdo;姜碧兰本来已经信以为真,旁边姜散宜说:&ldo;她死了。&rdo;姜碧兰睁大眼睛:&ldo;死了?可是她昨天还好好的……&rdo;郑氏说:&ldo;老爷!&rdo;姜散宜神色淡漠,说:&ldo;一旦你被册立为后,就会真正执掌后宫。以你现在的天真愚蠢,怎么能坐得稳这后位?&rdo;姜碧兰说:&ldo;你杀了她?&rdo;姜散宜说:&ldo;对。&rdo;姜碧兰慢慢退到床角,十指紧紧捏住被子:&ldo;就因为她知道我有了废太子的骨肉?&rdo;姜散宜说:&ldo;对。&rdo;姜碧兰说:&ldo;爹。您为什么不把我也杀了?对,您还要留着我,为姜家找一座坚实的靠山。对吧?&rdo;姜散宜冷哼一声,转头出了她房间。八月底,盛夏将尽未尽。慕容炎正式提出册立姜碧兰为王后。如果他早两个月提出来,朝中大臣必然是群情激愤,但是经过两个月的冷却,大家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如今只有宗正等一帮老臣还在据理力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