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些日子,她发疯,他没有疯,却总是不依不饶地跟在她边上,不说话,也不做什么,她打,她骂,她扑上去用指甲抓都赶不走。
在这场倏然而至的暴雨里,烟云好像终于受够了,像只炸了毛的刺猬一样猛地立了起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把他朝着边上推搡,歇斯底里地喊,“你给我滚啊,滚!”
他被她推倒在了水洼里,再爬起来时,滚了一身骯脏的泥水,他看着她,眼圈发了红,忽然伸了手去紧握住她的手,“不要这样了。”
这五个字不知道历经了怎么样的苦楚,好不容易出来了,很快又被淹没在了哗哗作响的雨声里。
烟云任他握着手,又说了几句,“你滚啊。”声音却和身体一起心力交瘁地软了下来,越来越低,最后没有声了。
两个人静默地坐在大雨中。
她的手又冷又湿,像一块正在融化的冰,彷佛一脱手就再握不住,他便只有紧紧地去扣着。
烟云察觉到了,笑着抽了出来,很快却又被他紧紧握住。
她不再去挣脱,而只是嘲笑般地说了声,“你真傻。”
少年抿着嘴唇不回话,她忽然轻轻地问,“你还记得三岁时候的事吗?”
小暑摇了摇头。
烟云闭了眼,脸上露出一种迷茫而又陶醉的神情,“我还记得。那时候,爸爸带我去复兴公园,你不知道那个下午有多好。”
她皱起眉,像是在努力回忆那个下午明媚的太阳光,雨水沿着她的头髮丝不停地往下滴。
须臾,她又摇着头笑了一笑,“可是现在,离我这样远。所以,凡是好的事物,都是不会长久的。”
他轻轻地回了一声,“我知道。”
烟云看着他,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知道么?知道什么?”
她低下头去,把赤着的脚在水洼里盪着玩,带着笑慢慢地说起小时候与景和景仁之间的事情,顺着这些,说到十四岁第一次被顾老爷糟蹋的事情,她停顿了一下,然而只有一下,又笑嘻嘻地继续往下说。
这些天流传得不堪入耳的旧事,到不久之前被日本人糟蹋的事情。
这些龌龊的事情在别人口中再怎么样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描述出来,也总有些不真实。
而她只是不带情绪地说,却好像把这些事情都放到了一张拉宽了的电影幕布上播放了出来,从每一个细节,到每一分痛楚都逼迫他来一道身临其境。
到最后,她的声音便慢慢发起了抖,紧接着一整个身体也抖了起来,然而脸上还是带着笑,“你知道么?现在都知道了吧。我就是这样的人,再臟没有了。”
小暑始终呆滞地听她说着,忽然带了哭腔打断她,“不脏的。”
烟云怔怔地看着少年发红的眼圈,彷佛感到滑稽般的又摇着头痴痴笑了起来,“怎么会不脏。”
小暑伸了手抱住她,如梦呓般说着,“从今以后,从今以后我……”。喉咙里却呜咽着,总也说不下去,只一再不停重复着这四个字,好像已经用了他这个年纪里最大的努力在隐忍和压抑,然而滚烫的眼泪仍是压抑不住地混了雨水沁到了她身上。
烟云回抱住他削瘦的背,轻轻地说,“好了。好了。”小暑摇着头,带着满脸的雨和泪,咬着唇,终于一字一顿地把话说完了,“从今以后,我来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