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恍然从记忆中回神,这分明就是宋元明的水墨画,他说过,那是祖辈上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房子,有百年的历史。不仅他家房子有背景,我来后又得知,宋家算得上书香世家,也有族谱之类的东西,祖上是出过状元的,他的好几位长辈与同辈也是从名牌大学毕业。
那时我的不自信如同爬山虎在心上不停地生长、蔓延,他的家,他的家人就是生长剂,让爬山虎长得更厉害了,慢慢茂盛起来遮掩住了我整颗心脏,使其在阴影下小心翼翼地跳着,活着。
我初来乍到,遇上那些长辈,双手如何也放不对,像铁架子上正在被火烤得焦灼的鱿鱼,宋元明就悄悄将我的手给握住了,他给予我手心里的温暖,仿佛通过经脉传递到了心上,稍微拨开了点那些恐怖的汲取心血的爬山虎,我虚弱的灵魂才暂时稳住了。
我见到宋小叔的时候没有太惊讶,这一年他可能回来我是有所预料的,他见了我,也没有太惊讶,只是帮着宋元明一起夸我的好,还说我是他曾经最得意的学生。这算是无意间扯到了敏感上,元明母亲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问我,小乖是哪里人,什么学历,现在是做什么的。
宋元明解颐笑给他母亲看,和颜悦色嗔她,不是说好不公开问人家隐私的么,回头屋里说。
宋小叔也赶忙补救说,现在的年轻人哪像我们那会儿,人家注重隐私是好事,就别忙着打探了,人回来就好,还带个秀气乖巧的小媳妇,该偷着乐了。
元明母亲并不领情,撇撇嘴先将矛头指向宋小叔,训道这家里只有他最没有长辈样子,仗着这辈年纪最小,胡作非为得很,几年不回家看老人家,非得妈装病才舍得回来。她向宋小叔摆出一副厉害的脸色,转头对上我后,虽亲亲热热拉着我的手,那张端庄的脸容却仿佛是在一层剔透的玻璃后面,笑意展现的清楚却又如幽溪般清冷。她仍然打听我的身世,见我支支吾吾的,更是问得紧。
这时坐宋小叔身旁嗑瓜子的一个女人懒洋洋地说,是儿子和女朋友过,又不是二嫂和人家过,问那么多也是白费。
堂里这时只有我们几个,元明母亲也不顾忌很多,立即呛了回去说,不问那才是奇怪的呀,哪对父母不关心儿女交往了什么人?我就不信你将来能不过问你女婿和媳妇,你就是太年轻,未经人事。
那女人把瓜子壳吐在手上,潇洒撒进垃圾桶里,拍拍手满不在乎地说,该说的时候自然会说,问也没用,老问人家,显得自己像狗仔队,一点不尊重人。
徐小姐,你就知道尊重人了?元明母亲的问话已起了火花星子。
宋小叔和宋元明早想劝话,见这下势头不好,哪里还管等不等人说完话,当下就分别劝了。宋小叔压低声音好言好语对徐小姐说,个性好歹收敛点,这也不是在国外了,就当给我几个面子,别忘了,咱约法三章的了,再不敛,回头我也上你家这样。
徐小姐霁颜笑了,撂下一句谁怕谁,跟着要出堂屋。
至于元明母亲不等宋元明多说,很快已恢复了和和气气的模样,还让徐小姐和宋小叔不要因为这种小事吵嘴了。
她又朝我微笑起来,好像一只暂时温和的老虎在向我发出友好的信号‐‐我不能信。
第10章徐小婶
在宋家认完了各路长辈,主见了宋元明他奶奶和清癯的爹,算是完成了介绍仪式。
和动物之间的确是不必顾虑许多的,面对宋家的诸位长辈,我宁肯和理查德在院子里憨憨地呆在一起,对着两棵亭亭如盖的古树。
老实说,我很不喜欢这条金毛的洋名,趁四下无人,我又给他起了名字叫地皮,不过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又没喂过地皮,它自然不能熟悉这个名字,我在它耳边念了无数声地皮后,它仍是茫然,或歪着头瞧我。我笑了笑,还唤它地皮。
我才和地皮相熟一会儿,先前帮我解围的徐小姐款款而来了,她下半身穿了条青叶般盎然的窈窕棉裙,走来的时候扫到了不少枯黄落叶,仿佛生机勃勃擦过了萎靡不振。徐小姐大大方方的把裙子往上面提了提,同时和我打了一个招呼,就将毛呢大衣收拢一下,也蹲下来摸起了懒躺着的地皮。
我为堂屋里的事向她道谢,她调侃说这是小媳妇帮小媳妇,一个战线的罢了。我已猜到她是宋小叔的那位了。&ldo;该怎么称呼?&rdo;
&ldo;我也大不了你多少岁,你可以叫我的名字,徐孟冬。&rdo;下一瞬她眼睛笑得亮晶晶的,俏皮地说:&ldo;不过你要是想叫我小婶,也可以,但其实八字没一撇呢。&rdo;
&ldo;怎么会?&rdo;
由我的这一疑问,牵扯出了孟冬和小叔一段古里古怪的相亲佳话。又由于我和孟冬几日里渐渐交好的关系,断断续续知道了些事。
她这几年光景,都躲去国外进修至博士,年龄在国内算是大龄剩女,一回来就被家里安排了多回相亲。大概是她学历的缘故,总给男方造成压力,要不然就是接触下来,她这在国外形成的思想行为,和国内人的观念常产生摩擦,又无法将就所以不能修成正果,在家里已是毒瘤般的老剩女,恨不得被立马清除。
而宋小叔是将余生奉献给山区的伟大志愿者,被人打趣是要立贞洁牌坊的人,一个为山区守寡的男人。没有哪家敢把女儿相亲给宋小叔,即使有不知者,一听他的事业,也不欢而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