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再看,才发现推我醒来的是秀娥,张嬷一脸的好笑,正在对面看着我,车里的旅客正在四处走动,呼朋唤友的,而火车已经停了下来,车外又是一片的叫卖声。“你睡的可真香,这是半途靠站,走了三分之一了”,一旁的丹青笑说了一句,我转头看了她一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等我说什么,对面的张嬷一边从包袱里翻找着什么,一边笑说,“是啊,还没完没了的说梦话,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小姐,你听清了没”。我揉着脖子的手一僵,梦话……丹青轻笑了一声,“谁知道她做的什么梦啊,嘟嘟囔囔的,我就听清了一句,不要……”,说完冲我一扬眉,笑问,“你梦到什么了,什么不要,一边做梦一边咬牙”,然后又低头指指我胸口,“看,你还死抓着胸口不放”。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果然,胸前的布料已被我攥得出了死褶。我舔了舔嘴唇,嗫嚅着说了一句,“我也不记得了,好像是秀娥给我什么,我不想要”。张嬷嗤笑了一声,“那倒是有可能,秀娥这丫头能给出什么好东西来”,丹青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见她们不追究,何副官也没有再追来,心里一松,也笑。秀娥对我耸了耸鼻子,又转头和张嬷说,“妈,我肚子饿了”。张嬷瞪她一眼,嘴里嘀咕了句什么,就转手从包袱里掏了个小包裹出来,打开来,里面放了一些带馅儿的硬皮子点心。秀娥伸手要拿,被张嬷一巴掌打开,她先拿了一块儿给丹青,丹青摇了摇头,就把头转向窗外,用手撑着下巴,不知道在看什么。张嬷看着丹青的侧脸,无声的叹了口气,一转眼,见我正在看着她,安慰地冲我笑了笑,就把她手上的点心递给了我。我接了过来,先掰了大半递给秀娥,她大口吃了起来。我也觉得肚子有些饿了,吃了两口,一块儿酥皮子卡在喉咙上,我忍不住地咳嗽了起来。丹青伸过手来轻拍着我,我用力咽着口水,又清着喉咙,希望赶紧把那块儿点心皮儿咽下去,就听张嬷说,“喝点子水吧,往下顺顺”。我已经咳嗽的满脸通红,忙接过了水,喝了两口,才觉得舒服起来。丹青看我没事儿了,就伸手拿走了我手里的水瓶子也想喝两口,一入手,她眉头一皱,“张嬷,没热水了吗”。张嬷摇了摇头,“这车上的热水都紧着那些包厢了,要不我去车下买些好了,反正刚才那个乘员不是说了,要停三十分钟呢,这也就才过了十分钟”。“也好”,丹青点了点头,“这路还有的走呢”,“好”张嬷接过了丹青手里的瓶子,起身往外走。秀娥跟我使了个眼色,一拉我的手,就想偷偷的跟上。张嬷就好像背后长了眼似的,猛地一回头,“你给我老实呆着”,说完转身走了。看着秀娥噘了嘴,我和丹青相视一笑,丹青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本书出来,这会儿就低了头去瞧书。我手里的点心还剩一点儿,我小小的咬了一口,在嘴里用唾液弄软,慢慢的咀嚼着,只觉得平常吃惯的东西,这会儿分外的香甜起来。秀娥这会儿却没有吃东西的兴趣了,看看我们旁边座位上的乘客不知道去那儿了,她左右看看,就蹑手蹑脚的溜了过去,爬上了座位,往外面张望着。看了两眼,她回头看看丹青没有管她,就冲我用力的招手。“清朗,快来,这边有好多卖东西的”,我摇了摇头,秀娥又做了个快来看的手势,自己转回头去,伸着脖子往外面看。嘴里还不停的说着,“清朗,你看,那是什么啊,好象很香的样子……啊,那个女人穿的真好玩,清朗,快来呀”。没等我回话,一旁的丹青皱了眉头看了秀娥一眼,我赶紧站起身来,想走过去让秀娥不要那么大声。手刚扶上旁边座位的椅背,就听秀娥惊叫了一声,“妈”,我一愣,忙得挤到了窗前,秀娥被我撞的叫了一声。我顾不上理她,一眼就看见了跌坐在地上的张嬷,那个水瓶子摔在地上,水流了一地……流到了一双大脚旁边,粗壮的腿,粗壮的腰背,还有……我眨了眨眼,一个油亮油亮的光头……光头张嬷脸涨得通红,低着头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手里还死死地攥着那个水瓶子。秀娥紧紧地挤在我身边,好奇的打量着对面那个亮亮的,丹青将披肩拢了起来遮住了大半的表情,脸上只带着些清淡的微笑,和那个光头客气着。我的注意力却放在张嬷和那个光头大叔的中间,就看见那乌黑的头发根根直竖,好像刺猬似的,很好玩,我忍不住笑了一下。正想偷偷的和秀娥去说,眼光往下一滑,却发现一双漆亮的眼睛正盯着我瞧。我脸不禁一热,好像做什么坏事被人抓到了似的,下意识地对他友善的笑了笑,那双眼睛却转了开来,只留下了一排长长的睫毛给我欣赏,我一愣“还真是多亏了云小姐了,要不这趟车还真挤,俺们爷俩儿就得一路站到上海去了,哈哈”光头大叔突然大笑着说了一句,我觉得耳朵嗡嗡的,恐怕半个车厢的人都听到了,感觉到四周飘过来的眼神和窃窃私语,我觉得自己的脸又热了张嬷的脸更红了,秀娥被那声音吓了一跳,挤得我更加的用力,眼神却飘到了张嬷的身上,眨了眨眼。又看了一眼正拿着呢子帽子扇风的光头大叔,歪了头,凑到我耳边轻声说,“我妈是怎么了,平常要是有人在小姐面前那么大嗓门说话,她早瞪过去了,要是我,就打了”。我不禁有些好笑,这怎么能一样呢,用手轻轻的扯了扯秀娥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说了,一旁的丹青却恍若未闻似的说了一句,”赵先生不必太客气,您帮了我家张嬷,我们能谢谢您的,也就是提供个座位了”。光头大叔显然又要大笑两声,我正胡乱想着要不要堵上耳朵,那个男孩儿突然用手肘撞了一下他老爹,眼皮也不抬的说了一句,“你小声点”,声音清亮,却也一点都不比他老爹的低,顿时几声窃笑传了过来。光头一愣,接着就耸起了粗黑的眉毛,“你个……”,他刚嚷嚷了半句,突然回转了头往四下里看去,原本那些不时扫过来的眼神登时就消失了。转回头,他又冲我们憨憨的笑了两声,但还是尽量压低了嗓门,“这小子没规矩,让您笑话了”,丹青微微一笑,“客气了”。光头大叔挠了挠他油亮的头皮,像丹青这样不咸不淡的客气,他显然不知道该怎么来接下茬儿,就低头冲他儿子骂了一声,“你个兔崽子,就知道扯你老子后腿”。那个男孩好像没听到一样,眼光低垂,嘴角儿却不在意似的撇了撇,秀娥“哧”的笑了一声。他一不说话,车厢里顿时就安静了起来,丹青低头看起了她的书,张嬷的脸却一直看向车外。方才张嬷去弄开水的时候,差点被人欺负了,幸好这位光头大叔帮了一把。正经卖开水的那个地方人围的乱糟糟的,张嬷根本挤不进去,一旁的一个小贩就和张嬷说,他那儿有,张嬷就跟着他去了。估计那小贩见她是个外地人,穿得又一般,就黑心的想多诈她些钱,张嬷觉得不对,就说你要是这样收钱那我就不要了,可那小贩急了,一把把张嬷推倒在地,想要强抢了就跑。这时候正好光头大叔从一旁经过,也就算是英雄救美,反正最后他是跟着张嬷一起回来了,张嬷崴了脚,被他搀了回来。丹青道了谢,又听他说是半途加的票,这趟车人多,估计找不到座位了,就客气地说了句,要不一起坐吧。结果,他真的就坐了……赵大勇和赵晖,这是光头大叔和他儿子的名字,但他极豪爽的对我和秀娥说,叫他光头叔,叫他儿子石头就行。等待开车的功夫,他把自己介绍了个清楚,可能是怕我们一群女人对他有疑虑。比如他在上海一家贸易行里帮工,老婆已经没了,这趟是回去走亲戚的,跟我们碰上还真是缘分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