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便卷来铺天盖地的步兵,战衣的红色刺痛人眼,预兆了鲜血迸溅。所以曹军步步进逼,敌手人数虽众,却只有仓惶后退不已。生与死的边缘地带,对于张辽来说已是相当熟悉。他任由一道道热血溅上身体,长戟连挥之下,敌人鼓卧旗折,刃碎肢裂。胯下马蹄踏过,乌丸人阵中不由弥漫开胆寒的气息,在这个宛若战神的人面前纷纷散开。阵形裂开的口子里面,赫然却有个乌丸骑士策马而立。马上骑士衣着朴素,相貌平常,只有一个鹰钩鼻子是脸上最显眼之处。他见张辽在阵中左冲右突勇不可当,悍然挥了手中长刀向张辽砍去。张辽挥戟格开那人长刀,虎口竟被震得隐隐作痛。刀快,力沉。若能将其降服,应该是个对练的好对手,但擒贼应擒王,此时不是恋战之时。他不觉有些欣赏地露齿微笑,全然不觉连番杀戮之下面肌痉挛,这个微笑在他人眼中满满皆是嗜血的狰狞。&ldo;张辽手下不斩无名小卒!若报上蹋顿去向样貌,饶你不死!&rdo;对手的表情刹那间全是错愕,但居然很快面色宁定,手指向西边:&ldo;蹋顿在那里!乘黄骠马,上身长下身短者便是!&rdo;张辽撇了那貌不惊人的乌丸骑士,向那人手指的方向催马杀去。当他再一次用戟锋撩开面前一个敌人之后,却在那道血光中愕然想起:那个乌丸人,说的汉话虽带口音,却是自己在乌丸人中从所未见的流利。骑兵冲阵,步卒掩袭。但即使是再训练有素的兵卒,几度冲杀之后阵形也渐见散乱。曹军这边金鼓鸣响,旌旗挥动,各部将领闻声聚拢于旌麾之下,重新列阵,杀气再凝。而对方也并非乌合之众,纵使已被冲得乱不成军,但只听芦哨厉响频频,那些人马居然也有慢慢聚拢之势。眼见若是阵势成形,又是一场恶战。曹军阵中弓弩齐发,乱箭如雨飞去,但乌丸骑兵且挡且退,收效不显。张辽抬手把脸上汗水甩出去,才发现身上不知是血还是汗,已经把战袍粘在身上。他正要晒笑自己的窘态,却发现面上,甚至全身的肌肉,已经因刚才的死战而变得僵硬。而很快将是下一轮的冲击。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放松身体。旁边虎豹骑阵列中,有人转身看向张辽,然后在马上拱手为礼。张辽认得那张脸。自己曾经亲自把他从都伯擢为百人将,两年前要提为牙门将时,正值虎豹营战后缺员,他便应选补入。而现在,开口说说话,拉到极限的神经正好松开,以备下一次绷紧。&ldo;方才杀敌,战果何如?&rdo;
那百人将‐‐现在是虎豹骑中一个小队长‐‐咧嘴一笑,脸上灰尘血污已糊得五官有些走样,愈发衬得只有眼睛和牙齿在渐暗的天色中闪闪发亮,像某种野兽。&ldo;将军,属下亦不知杀得胡儿多少,首级倒有十数个。&rdo;多年来在张辽面前的称呼习惯性的从那张剽悍面孔上脱口而出,好在战场混乱如此,也没有谁会认真计较,&ldo;将军请看。&rdo;马鞍旁好大两个革囊被拉下,哗啦从里面滚出一堆血淋淋的球体。旁边曾在鲜于辅麾下效力的一个骑兵拨马过来,好奇的伸头来看。他刚用手中长枪在那堆头颅中挑了两下,却睁大了眼睛,张口结舌,满脸的不可置信:&ldo;蹋顿!&rdo;张辽看到了那个鹰钩鼻子,已被半凝的血迹盖满,却仍似曾相识。虎豹骑统领曹纯也闻声而至,身上血透重甲,但看样子并未受什么伤。得到几个认得蹋顿的人肯定之后,周遭喊声顿时爆开。&ldo;蹋顿首级在此!&rdo;&ldo;蹋顿首级在此!降者免死!&rdo;……原先只是数人高喊,渐渐成了万众齐声大呼。那百人将催马出阵,呼声中在阵前高高举了蹋顿首级踏步来回。声音传到对面乌丸阵中,如千万石子落上水面,泛起圈圈相互重叠的涟漪。于是那还未曾完全成形的战阵也如水,皱起,波动,终于变成大浪,堤岸崩毁,水流横溢。兵败如山倒。数万人的骑阵溃散,当真是海啸山崩一般,令任何人力都显得渺小无助。马惊人喊,狼奔豕突,互相践踏,早先令人生畏的铁蹄之下如今只剩慌乱。山野间,一时碎石翻滚,沙尘飞扬。遥遥看去,马蹄扬起的黄雾笼住残阳似血,冶艳诡谲。残阳边,隐有星辉熠熠,是长庚,不是启明。曹操在坡顶立马眺望山下战况。那些喊声他虽然听得分明,却也面露惊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转眼间曹纯已经纵马飞奔上坡,素来文质彬彬的面孔被狂野和兴奋扭曲:&ldo;蹋顿首级已为虎豹骑所斩!&rdo;于是曹操脸上的表情便由惊疑变成狂喜。在山下敌阵溃崩的背景中,他跳下马来,击掌而歌,手舞足蹈,情不自禁处还把马鞍敲出《武德》之舞的节奏。[1]于是如火焰在枯叶间蔓延,胜利之喜也迅速燃遍全军。一片欢腾之中,郭嘉疾步过来,脸色在暮霭中看不清楚,话音也被山风和欢呼声微微撕裂:&ldo;公明将军有书来报:辽东属国郡中,胡汉人口尽降!苏仆延已与亲信几十骑奔柳城而去!&rdo;
夜已渐深,战场上日间冲天的杀意和刚战胜时的狂欢如潮水退去,只留下风声与砂砾互相砥砺,浅浅呜咽。空山深林间月色胧明,照着那些跪地的降者光光的头顶,格外凄清。
地面已被鲜血浸透,踩上去吱吱作响。各部军士正在清理战场,收殓死者。尸身遍布山野,有乌丸战士,也有曹军将士的躯体。军中依约传来歌声暗哑,悲切深沉,却听不分明是《无衣》还是《东山》的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