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慕见他虽一脸笑意,眼中却大有讥讽之色,话里话外又暗讽袁氏是向父亲行贿才得皇商身份,心里有些不悦,待要出言解释,却听得身后万安轻轻咳嗽了两声,将他面前的茶盏端起,微微摆首,示意他暂时不要言语。
杨慕的心着紧地跳了两跳,看万安的神情像是知道个中缘由,怕是那袁氏确与父亲有私,只是自己蒙在鼓里而已,他此刻陡然间被人揭了底,竟是失了辩驳的立场,一时心里又羞又愤,他一直以为自己任职期间不曾徇私,行得也算端正,到头来只是自欺欺人,在旁人眼中他不过是听任父亲吩咐的傀儡,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为了利益二字。
他垂下双眼,心中一阵难过,他知道在世人面前,他和父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如何能让别人相信,他从未想过以手中那点权柄为杨家谋私,何况即便他没有亲身去做,就可算得清白无罪么?他今时今日的荣华、地位、富贵哪一样不是父亲经营半生的结果,这里面含了多少业、多少血、多少泪、多少恨……父亲若占得六分,他便占得余下那四分。
杨慕双手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越想越是心痛难捱,今日钱丰来访,原本就是为了借此一问来羞辱他,他的无法辩驳,无地自容皆被钱丰看在眼里,也被钱丰身后的薛氏,太子明悉在心头。
那钱丰见目的已达到,也无心恋栈,只随意调侃几句便即告辞离去。杨慕亲送了他出去,待见他车马已行的远了,才回首对万安轻声道,&ldo;多谢安叔提醒,只是……今日之事,还请安叔不要告知父亲,只当是我求您好了,我不想为此事再添事端。&rdo;
万安见他神情低迷,心中十分不忍,随口应道,&ldo;二爷放心,我都省得。&rdo;
这不过是万安哄杨慕的话而已,晚间杨潜回到家中,他便将今日之事悉数禀告,杨潜听得片刻,已是连连冷笑,哼了一声道,&ldo;太子爷是要送给我一份大礼,我才丧了妻子,他便来离间我们父子,打得好算盘!他想要提醒我,可惜选错了事由。万安,太子爷这么瞧得起咱们,咱们也得给他回个礼才是。&rdo;
万安点头道是,想了一会,回道,&ldo;近日听闻那许纯钧看上了一个花魁,已为其赎身,连她的家人都接上了京,在南郡购置了一处田地房产好生养了起来,说是不日便要抬那女子进门,他老婆在家正为此事闹得天翻地覆,老爷觉得这事上可有什么文章能做得?&rdo;
杨潜闭目凝思一阵,睁开眼阴鸷地笑道,&ldo;去找那女人,许她重金财帛,告诉她进了许府便找机会逃回娘家,待许纯钧来拿人,就一口咬死不堪主母欺辱,其余的事不用她管,只要她做的周全,我保她全家平安富贵,倘若有半点不妥,我自有办法收拾她的家人。&rdo;
万安躬身道了声是,沉吟片刻,又道,&ldo;老爷的意思是,要让那姓许的家宅不宁?&rdo;
杨潜摇头,浅浅笑道,&ldo;那姓许的还不配我大动干戈,我是要让太子家宅不宁!告诉南郡县令,待许纯钧前去寻人,便将其拿下,只问他一个蓄养恶奴,肆意抢占民田之罪,这事就是捅到顺天府去我也自有道理。我便要看看,如今是他太子的话管用,还是我这个内阁首辅面子大。&rdo;
万安颌首应下,想那许纯钧一向横行无忌惯了,知道爱妾出逃,定会带上一众随从前呼后拥地去拿人,只怕多少会做出些惊扰当地乡民之事,他便可怂恿当地人告其惊扰良民,纵奴行凶,届时就端看那位薛良娣肯不肯保她这个表弟了。
他略一迟疑,欠身问道,&ldo;老爷,那事成之后,那个女的和她的家人,怎么个处置,是否要送到外埠去?&rdo;
杨潜横了他一眼,道,&ldo;你办事办老了,倒愈发昏聩了,这样的事还需问我?从前怎么做的,如今照旧,你还想留下日后的祸患不成?&rdo;
万安忙躬身道是,不知为何被杨潜一记冷眼扫过,他竟浑身一阵战栗,一股寒意从心里一直涌上来,他想着,也许他是真的老了,连带着那颗心也一起变得绵软无力起来。
不久之后即是新春宫宴,杨慕因有孝在身未曾出席,待过了上元节,皇帝于八十大寿前夕召了儿女们前来,在乾清宫设家宴,欲先行热闹一番。
杨慕陪着妙瑛坐在御座之下西首第一个位置,面前的高几上摆放的尽是素菜清茶,此是为照顾他居丧期间特意换过的饮食。皇帝连日心情大好,皆因今年是他执掌大魏整六十年,李魏自立国以来,还从未有一位皇帝得享如此高寿,他看着满殿的儿女孙辈们,面上不由露十足欣慰的笑容。
待得太子率众向皇帝恭贺祝词敬酒过后,皇帝凝视太子良久,转头对赵旭低声道,&ldo;朕瞧着佑延面色不虞,出了什么事么?&rdo;
赵旭近日早与杨潜通过气,得了消息,当即俯下身子在皇帝耳畔轻声道,&ldo;皇上圣明,是东宫那边出了点小麻烦。日前薛良娣的表弟在南郡纵奴行凶,被南郡县令拿住,本来这案子一目了然并没冤屈,可顺天府尹又从中插了一手,怪责南郡县令断案有失偏颇,想来也是顾念薛妃和太子爷的面子……如今倒成了个悬案,有御史上疏要弹劾顺天府尹,据说……还有要弹劾太子爷包庇的呢。&rdo;
皇帝嗯了一声,问道,&ldo;怎么朕竟不知,那弹劾的折子呢?是被你赵旭私吞了,还是被太子拦下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