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震踏着脚下细细碎碎的杂草,慢慢的巡视着,他不断将看到的各种地形记录到自己手中的小笔记本上,而几乎在同时,一场别人看到的惨烈攻防战,正在他的大脑中不断交锋,不断推演。雷震就这样慢慢的走着,慢慢的思考着,直到天色已经渐渐暗,在宿营地的篝火,显得分外醒目起来,当他重新返回宿营地,目光自然而然落到篝火堆旁边的赵珺身上时,他突然呆住了。赵珺在篝火边,用从里面挑出来的木炭,自己支起了一个小小的火堆。而在这个火堆上面,架着一块不知道她从哪里找到的半块瓦片,在这半块瓦片上,几颗雷震临走前交给她的鸟蛋,已经变成了荷包蛋的模样。就连站在几十步以外的雷震,也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香气,不由自主的咽了一口口水,更不要说躺在师娘凌维诚的怀里,眼巴巴的望着那几颗荷包蛋的小女儿了。望着那半块瓦片,望着赵珺因为认真而专注,而突然多了一种沉静似水的脸,望着她额前那缕悄悄垂挂下来的秀发,望着在她的唇角,那一缕同时包容着顽皮与温柔,更带着几丝坚强的弧线,一幅在雷震的记忆里,不知道被重复了多少遍,更不知道让他多少次午夜梦醒的画面,突然重合了。两个出生环境不同,接受的教育不同,气质不同,思想的不同,就连身处的空间都不同的人,在这个时候突然在雷震的眼前被重叠了。凝望着那张在火光不断跳动下,而忽明忽暗的脸,看着她用树枝做成的筷子,小心翼翼的夹起一颗小小的荷包蛋,明明自己也很想吃,却仍然把它送到了小女孩的嘴里,自己却在暗中轻轻舔了舔舌头,雷震差一点喊出了一个词:“二姐!”她们明明是两个人,但是她们看起来,真的……好像!修罗在一片苍凉的天幕下,在此起彼伏的群山中,静静卧着一个萧索的小山村,那些高高矮矮破破烂烂的房舍中,袅袅升起的炊烟,总算是给这里增添了一点生机。而在这个小山村四周,那一块块依山而建的坡田,更是随风泛起了缕缕绿色的波动,扬起了一种生命的脉动。虽然不愿意接触这种城镇,给后面的敌人留下线索,但是看看走路摇摇晃晃,在队员们的劝说下,终于躺进担架里的孙喜来队长,还有一直趴在凌维诚怀里,始终不愿意说话,就连眼睛都懒得睁开的小女孩,雷震盯着地图思索了半晌,最后还是带着混合部队,走进了这个被称为“苦窑井”的小山村。这个小山村和平常雷震见过的一样,看起来又穷又破,而且每一户人家都门扉紧闭。但是不管怎么样,在这个小山村,雷震他们可以想办法补充到必要的粮食,而且能让病号和伤员,得到一个相对舒适的环境。望着倒躺在路边,一个用碎步头缝起来,大约只有拳头大小的布娃娃,雷震淡淡摇了摇头,老实巴交的山里人,突然看到一群全幅武装的陌生人突然闯到了这里,打碎了他们久违的平静,又怎么会不惊慌失措?雷震突然回头对兔子道:“把你身上的盐袋给我。”虽然所有的房舍都是大门紧闭,但是雷震清楚的知道,不知道有多少人,正躲在门后和窗角,在偷偷打量着他们这些不速之客。雷震高高举起了那只盐袋,放声道:“请大家放心,我们只是过往的客商,因为遇到马匪打劫,有人受伤,更丢失了大部分粮食。现在想用这些上好的精盐,从你们这里换上点吃的,再给我们受伤生命的同伴,找上一个干净的地方睡上一觉。我们明天一大早就走,我在这里向大家保证,所有人都会老老实实,绝对不会惹事,更不会给你们带来任何麻烦。”生活在城市里。拥有不错的身世,就算是偶尔出来踏青赏景也是蜻蜓点水,根本无法深入到这种边远山村的鬼才一行人,他们根本不明白,一包精盐对山村人所代表的含意。但是从小就闯荡江湖,经历过风风雨雨,更吃过人生百味地九叔,却在缓缓点头。日本军队占领区域,都实施供给配给制,盐、糖等生活品。更被他们列入了管制物资范畴。白糖这种价格昂贵的奢侈品可以不吃。但是盐却是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东西。这些小山村里的人家,吃的盐都是货郎挑进山的私盐。这种私盐又被称为苦盐。放在嘴里又苦又涩不说,由于没有提纯干净,还会有细小的砂粒掺杂在里面。很多人家都必须先用水把这些私盐化开,再用经过沉淀的盐水来做饭。白白地,细细的,没有任何杂质的精盐,对生活在山村里,每天只能吃着又苦又涩私盐的村民来说,拥有着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力。和这种诱惑力相比,那每天都快飞快贬值的钞票。的确就相形见绌了很多。紧密的门终于被打开了,一丝胜利的微笑还没有来得及从雷震的嘴角扬起,他的双瞳就猛然收缩。因为从房间里冲出来地,绝对不是用粮食和他兑换精盐的农家主妇,而是一群手持土枪、草叉、甚至是弓箭的村民!虽然这些武器威力并不可怕,但是随着密集地铜锣声响,越来越多手持武器的村民从家里冲出,越来越多的武器指向了雷震一行人。在一阵“吱吱啦啦”的声响中,紧跟在雷震身后的孙尚香等人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他们的表情更是在一瞬间就精彩得有若见鬼。因为在三四个成年村民的合力协作下,在他们正面一幢看起来最大,最气派的房间里,竟然推出了一门重量至少有三四百斤,而历史估计也至少有两三百年的土炮!面对这样一门开上一炮,就必须在填装火药和药信,再用木杵把火药捣紧、压实,重新放置炮弹,只应该放进历史搏物馆里的落后武器,雷震的眉毛却在轻轻跳动。在这样狭窄的街道,在三面是敌,根本没有迂回活动空间的战场上,如果那门火炮里填装的是散弹,一旦放任它开火,只要一炮就会让他带领的部队,承受惨重的损失!在雷震的眼里看来,生活在这种偏远小山村里的村民,一般都是纯朴而憨厚的,就算是对外来人有戒心,也绝不可能这样,一哄而出,亮出他们手里那些老得掉牙地家伙吧?曾经当过一年马匪的雷震,面对这种阵势,看着那些熟悉的武器,他心里的第一个想法就是:“闯进土匪窝里了!”环视全场,他们身后的退路已经被截断了,看着那一门黑黝黝的土炮,和一名天知道是村民还是土匪,或者两者兼而有之的人手里,拎着的火把,雷震沉声道:“兔子!”在这种要命的时候,长得人高马大,吃饭一顿就能吃十二个包子,一个人就能扛起几百斤沉重补给的兔子,竟然傻傻的回了一句:“干嘛?”雷震在心中发出了一声轻叹,他没有理会兔子的疑问,又道:“三炮!”“在!”罗三炮走前一步,将凌维诚挡到了身后,道:“放心,就算炮弹砸过来,我也不会让它伤害你师娘和两个孩子一根寒毛!”“飞刀!”“在!”张诚淡然道:“在他们开炮前,我来帮三炮打开左边的通路!”“医生!”雷震道:“一旦动手,你立刻跟着三炮想办法撤出战场。”医生涨红了脸,他伸手一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道:“我手里有枪,我也能作战!”“我知道你能作战,我更知道你有不亚于军人的勇气,否则你绝对不会冒着失去一切的危险,为了同袍而选择和自己的导师为敌。”雷震凝视着身边那些手持武器,脸上还用朱砂,画了一个个符咒,显然有了一丝狰狞与诡异的村民。沉声道:“但是你必须活着。只有你活下去,我才能放心作战,而不用担心我的兄弟受伤,明明还能活下去,我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流尽身上的最后一滴血!你,就是我们面对死亡,最后一个护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