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向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纯粹的好人当不好律师,但也没想当个见不得光的窥视者。
只是偶尔在门外、在窗后远远地看一眼。
嗯,只看不拍,算欣赏。
天气有点转凉了,陈老板穿着一件驼色的风衣,夕阳照在高楼的玻璃上,反光到停车场,他的身上映照着金红色的光。
他开绕到驾驶室,打开车门,没有坐进去,侧头看了一眼光源,然后顺着反光的玻璃又回过身看向西方,看向孟廷川这一边。
出于摄影师的直觉,孟廷川按下了快门。
陈遇开着车门,一只手插在口袋里,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夕阳,然后驱车离开。
那么远的距离,即便是长焦镜头表现效果也很有限,相机里看不清陈遇的脸,也不需要看清,孟廷川见过陈遇很多次,可以轻而易举地想到他此时的表情,淡淡的,愉悦但是不带笑意。
他笑起来也让人觉得孤寂,不忙的时候总是在看街上的人,咖啡馆的整体色调偏深,但工作服以白色为主,柔和的灯光打在他身上,有种强烈的明暗对比。
他在咖啡馆里,和谐,又格格不入。
孟廷川也看了会儿夕阳,收回视线,也收回思绪,看相片,这张照片拍得非常不错,不管是构图、色彩、还是意境都非常不错。
反反覆覆看到太阳完全落山,几次按下删除键,又在确定删除的关头犹豫,他不知道他的犹豫有多少是因为这张作品,又有多少是因为相片中的人。
作为一张摄影作品,它很优秀;而相片中的人,肤浅地说,在绝大多数人的审美中,陈遇应该是非常好看的那一类,也包括他。
他大可以明天走进咖啡馆,对陈老板说:“拍街景的时候拍到你了。”
以孟律师一贯示人的形象来说,这个理由可以说服任何人,但他自己清楚,这不是在拍摄夕阳时意外得来的照片,这是摄影师对画中人的窥视。
镜头之后又有多少难以言说的心思。
最后还是删了。
托小梅的福,孟廷川知道陈老板的名字,知道他的年纪,知道他善良心软帮过店里很多人,知道他温和有礼,有钱且单身,是作为朋友也非常不错的那类人。
但孟廷川不太可能以朋友的身份去认识陈遇。
他天天点咖啡,也乐于照顾咖啡馆的生意,却不会自己走进去。
陈遇像开在深谷的花,漂亮又孤寂,守在世界的这一角,他没有出来的意思,何必去打扰。
孟廷川依旧没有进咖啡馆,只是在每天上班路过的时候往里面看一眼,傍晚再到窗边看一眼停车场,有时候看见人,有时候看见车,有时候连车也没有。
在看不见人的时候他会想起那张夕阳下的照片,再然后他连着很多天没有在停车场看见人,记忆中的照片只剩下金红的夕阳和那个回眸的身影,他才从小梅口中得知陈老板住在咖啡馆里了。
年底张大妈来谈房租的事,不算大事,按流程走就可以。张大妈和黄女士相熟,每次过来都要和他说几句,通常是十五分钟左右,今天只待了五分钟。
“我还要去下面咖啡馆,就不多说了啊,你有时间来店里坐。”
孟廷川笑着应好。
过了大约十五分钟,他的办公室门又被敲响了。
“廷川——”张大妈去而复返,孟廷川放下手里的文件,微笑着抬头:“张姨,忘了什么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