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校门口一台校园巴士过去,许多学生赶著上下课。我提到俊昭,黑脸却不说话,人只是不停的抽菸,连眼神都不看我。我趁著这「巧遇」转达了几个月前去探望奈奈的店面时,在聊天中透露出想对黑脸说得话。
「奈姊希望你有空可以到她那边走走……」
「免啊啦……依有来婚礼就竟感谢啊。」
那件事过后,俊昭跟黑脸这两个拜把兄弟就没有再见过面。
我和奈奈从她做便服店时候开始聊,聊到现在她不做小姐我们还是断断续续保持著一些联繫。奈奈自己很有原则的从那花花世界跳出来,租了间热闹小巷的店面弄了间专卖女生服装的日韩杂货店。我去看她的时候,她戴著眼镜穿著轻鬆休閒只有画淡淡的妆,虽然不比便服店时艳丽也看得到岁月的痕迹,但这样的奈奈比在便服店时多了许多亲切感。
我从奈奈口中听到最多的是俊昭,从那次生日之后我跟俊昭就没有联繫。毕竟我的身分依附在南哥底下,而俊昭则是富伯那边的人,两边说不上对立,但也必竟是不同「老闆」,太常混一块尴尬,也没办法跟小弟上头交带。俊昭的工作和黑脸很不同,在幕后的黑脸有著他的专业:管钱、投资、管场子。而俊昭的工作则是黑脸的前线,追债跟乔事。
需要人脉但同时也树敌,这是俊昭工作的矛盾。在便服店时,奈奈有时候会跟我说我框她外出只要一半的钱就好,剩下的她会想办法,对于白天黑夜都得接触在这夜晚生存的人,我好似变成奈奈可以诉苦和放鬆的一个对象,而那时候也听到说起许多俊昭的事情……
俊昭很讨上头喜欢,是因为他巧事跟追债的技巧软硬兼施。
吃软不吃硬;吃硬不吃软,这点俊昭在遇到欠债者和帮兄弟跟外头别的派系侨事间,很快时间就得做出判断。每个派系都去认识,让裡头一些哥字辈的人欠下自己的一些人情,这是俊昭的手段,除非动到他兄弟不然俊昭多半不动手。
「真是,来了也不说一声。」奈奈看到我走进店裡说。
我看见她坐在柜台吃附近买的小便当。现在的奈奈不是便服店小姐,她说今天俊昭有来,去帮她买饮料。我坐在奈奈的店裡,陪她看平版上面的韩剧,而过了几分钟后,一个人推门进来,风铃声叮噹响。那是我多年以后再次看见俊昭,他的头髮回到原本的黑色,剪的短平,但整个人却有个地方让我意外。
「喔?好久不见。」俊昭一看到我就跟我打招呼,没想到他竟然还认得我。而我看见这过去阳光像邻家男孩的俊昭纳俊俏的脸上多了一大条裂痕外,右眼旁的皮肤还有个非常明显大面积的棕褐色凹凸疤痕,配上他原本就很立体的五官,看上去有点吓人。
「吓到你了喔?歹势啦。」俊昭摸著自己的脸,不好意思跟我说。伸手把一杯手摇店的饮料推到我面前说:「请你啦。」我看著他那伤痕,不知道该不该开口问,我们三人就沉默的看著韩剧,度过了这个中午时刻。
「陪我出去走走,好不?」今天下午奈奈店裡客人很多,在女生堆裡只有我和俊昭两个男人,俊昭似乎有点不自在的遮住受伤的半边脸,问我说想不想散步?我应了声,两人就走出店裡。今天太阳不大,室外天气凉爽,我们两个人漫无目的走在热闹的小巷中,俊昭就跟我这位好久不见的局外人聊天。
透过奈奈,俊昭知道一些我的事情,包括我对奈奈随口说最近在观察一些关于这些年轻的少年仔的事情,奈奈可能以为我只是在打听现在圈内的事情,又或则以为我还是南哥下面的人,很少跟我聊这些。
但俊昭不同,原本就是在晚上世界打滚的人,他向来不是那么抗拒聊这些事情,包括多年前那场聚会裡,他也跟我说了很多。但没想到今天散步出来他讲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我后郎弄啊……」
乔事,即使有手段有门路,却也避不了一些横祸。
在一次接到兄弟出事的电话,俊昭去跟对方谈,因为这扯到钱的事情,所以俊昭觉得如果不乔好很难跟上头那些「老闆」交代。俊昭的人如同他胸前的刺青,一个「忠」字,也如同他跟黑脸结拜时那些誓言一样,他把兄弟当成自己人,同时他也知道就算是对方也有著自己的兄弟跟家人,做事不能绝,留个后路可以进退这是他的原则,他的人脉也是因为这点逐步建立起。
而成也原则;败也原则。这道上并不是每个人都讲义气伦理。表示诚意只带几个人要跟对方谈的俊昭,到了现场后却没见到那个人,反而对方似乎有备而来。不久后俊昭觉得不对,要他下面的兄弟听到指示就快离开,在之后对方马脚露出,根本没有要谈的打算,这时俊昭想撤没想到却被自己身后的兄弟用枪抵在背上,这时俊昭才知道,从一开始,他就是被算计的那个人。
你当成兄弟的人,从来就没把你当自己人。
「卖奖贼啊啦……」黑脸不想听,阻止我提到俊昭。
查过原因的我能明白为什么黑脸不愿意听,因为那个为了利益背叛俊昭的小弟,原本是黑脸下面的人,黑脸介绍过来给俊昭,没想到却反而把俊昭推到火坑去。我听到的消息是俊昭被整整凌虐好几个小时,最后当人有意识时,已经在医院的病床上了。
事后几年我找到当时处理这件事的医生,也看到相关资料。初步可以判断这些人对俊昭做了什么。身上多处被棒状物殴打的伤痕、一横横的刀伤说明应该是审问的手段。在俊昭的生殖器、手臂、乳头和胸上有多处圆型烫伤疑似烟头或烟火所为。脸上灼伤和殴伤导致右眼视力部分受损,门牙单颗断裂,颈部有明显勒痕和口腔污水明显应该受过窒息式水刑求……
「我的右眼现在有一个角落是黑的,但是还好没太大的问题。」俊昭笑笑的说著自己的事情,但我知道他其实才刚走过一个人生的痛处,这是奈奈对我说的,说得那当下她越说越激动,在外头好多人看,我提醒她,她才发现自己失态停止自己说话的音量。
俊昭不做黑道,不是因为这次事情失败。相反的这次对方所做的事情让俊昭上面的「老闆」更有理由可以名正言顺的掀场子。而俊昭只是个被拿来牺牲的棋子,应该说俊昭这次能活,完全是因为当时黑脸一怒衝场救人,不然是死是活对于上头都只是一个能发挥的「事情」。
这事情过后,每个人的日子照样过
而俊昭的整支右手却因为伤势严重,肌肉骨骼破坏而无法在回到正常状况。
而这事情过后躺在病床上的俊昭听到黑脸託人来医院对他说:老闆送上十万元的慰问金。一条手臂,一个日日玩命的人生,到头来俊昭的忠心换来的是被十万元打发走的结局。
「你的手臂还好吗?」我问。
俊昭听到我这样问,就说:「你知道了啊,没感觉。他现在就跟装饰品一样。」俊昭举起右手,我看见抖动的右手举得相当吃力,俊昭伸出手,我握住,他始力的回握我,我却完全感觉不到他右手的力气。俊昭放开手,苦笑的跟我坐到街角的石椅上,他说:「虽然奈奈不准我说,但有时候我还是觉得自己像废人一样。」
从医院到出院,俊昭的世界已经变了,原本跟著他的那些小弟基本都走了,因为他已经没有局了,俊昭认真的对待每个兄弟,但在出院时他只能一个人默默的走出医院,当你成了一个被判出局的大哥,曾经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些少年仔谁还要跟你,每个人出来混口饭吃,自己太傻以为兄弟做一辈子。
然后现在到底剩下什么?
黑脸的电话始终没人接,不管俊昭拨了多少通,最后无力的俊昭只能回到一个地方,就是他跟奈奈住的那小公寓。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缓缓的从口中说:「干……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