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美是一只很老很老的狐狸了,猎人联盟成立之日起,它就是被追猎的目标,因为它的特长,是预言。这种预言能力不是来自天赋,而是来自它上千年的修行中精研紫薇星宿,风水命理之类神异学问,当真是读破万卷书,行遍万里路,当中仅仅为了向香港地区一位著名风水师偷师踏穴之学,就潜伏人家家里三十年之久,我不知道它为什么要去学这个,难道它准备自己死了找个好地方埋,以便保佑子孙光大门楣?还是想留一条后路,将来在纽约地铁摆一桌子,打出一个“狄半仙”的名头换口饭吃?它是一只狐狸啊,是不是在人类世界混太久,忘记了?我找它,是为了问一下,总部到底出了什么事?如果它都不知道,那我就带上辟尘隐姓埋名,走远一点。这么多年和灵兽异物打交道,我最深刻的感受是,我是一个平凡人,最好做分内的事。能把地球联盟搞成这样的力量,我惹不起。这自知之明刚刚延续十秒钟,就已经被一声巨响彻底打断,我和辟尘愕然回过头去,看到一阵烟尘,以及我那扇精钢外门被从中劈开,颓然倒地的惨状。一个人慢慢走了进来。如果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魔鬼,那么这个一定就是我所有恶梦的总结演出。不,这并不是一个丑怪巨大的怪物,只是一个高而瘦削的男子,穿纯白色的丝外套,神色温和,十分干净,他的全身上下,都是天然的文雅,只有一双眼睛,却是妖异的水晶蓝色,毫无感情地看着我们,整个房间里忽然天寒地冻。他彬彬有礼的微躬身,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朱先生。别来无恙。我是精蓝”我用力捏住自己的大腿,一阵剧痛传来,完了,不是做梦。食鬼者和人类的混血产物在传说中恐吓了所有猎人三十七年之后,活生生的出现在我面前。对我来说,这尤其是生命中不可触及的恐惧,五年前,正是因为目睹食鬼者与人类交媾的过程,我被梦里纱问了一个造谣危害联盟安全这样莫名其妙的罪名,几乎入监察所,这五年以来,我最担心的,就是会看到一个他们“爱的结晶”出现在我面前。我面前。这个人,身体发肤是人类的,眼睛是食鬼者的。而他的力量,是恶魔的。咬一咬牙,我突然翻身跃出沙发,用尽全身力量一拳向精蓝击出,同时咬破舌尖,以自身精血为佴喷出了神魂藏顿诀,我的拳风令四周一切物体辟易,笔直撞上墙壁,激荡成粉碎,整个世界仿佛瞬间昏暗颠倒,充满了我的血污气味。屏蔽一切生命活动的迹象。不顾一切,我只不过想辟尘抓住这一瞬间,赶快逃出去。有我这个必须仰赖空气存活的可怜人类在,它无法发动任何攻击,比三岁小孩还不如。精力耗尽,我颓然倒下,拳头软软以未曾见过的角度垂在我手腕上,如同被顽童废弃的破旧气球。没有痛,因为我根本感觉不到自己,精蓝气定神闲地立在我面前,除了衣服上脏了一块,完好无损。而更让我沮丧地是,辟尘这只混蛋半犀人,还是傻乎乎地站在电脑前,张大嘴巴,完全不知道状况。我说过,爱这个东西,在我生命之中,扮演过于强大的角色。我总是被它支配,所以不能象其他修练者一样,一心一意的通过猎捕,博杀,鲜血和恶梦来完善自己。我始终执着于我不应该有的,对万物的多情。精蓝似乎对我很好奇,尤其是我脸上的眼泪。它走过来,粘起一滴这冰凉的液体,伸出舌头尝了尝。它说:“奇怪,是有味道的。”他提醒我:“据说人类中的优秀品种不应该流泪,这是软弱的表现。”我哽咽着破口大骂:“他妈的,我要是优秀品种还用得着站在这里?”我很不忿:“我早跑了。它没有幽默感,但手脚利索,把我绑起来,如同一个粽子,一副打包带走的架势。我的恐惧从头到脚的蔓延,如一桶冰凉的水到进后背。反正没有其他人在这里,我也不是为了过考核项目,我哭出了声。辟尘终于反应过来,但它没有冲动的过来救好。它仍然站在那里。神情淡漠,身体放松。精蓝对它仿佛毫无兴趣。提起我,转身走了出去。这个世界上什么发明最伟大?普通人一定是说电视机。问我呢,我就一定说是自行车,虽然这个答案被无数人唾弃过,最严重一次我的师兄扑上来打我~~~。但是自行车是多么伟大的东西,它结合了机械的基本精髓,平衡人类的体能和运动反应,出入于平凡的使用功能与伟大的技巧炫耀之间,简直跟中国人说的“大隐隐于市”有一拼。所以当我露出两只小眼睛,被精蓝倒悬到外面,上了一辆自行车的时候,我简直忘记自己哭出来的鼻涕眼泪还糊在脸上,想跟他切磋切磋起来。那是一辆hitstor,在自行车竞速界的地位相当于汽车界的法拉利。鲜艳亮黄色,如果后座拉的是个穿超短裙,修长双腿的辣妹一定很洗路人的眼睛。可惜现在是我,一个包装精美的粽子。当然可乐之处也不是没有的,精蓝上车的时候偏了一下腿,我横卧后座,不巧看到了这位一表人才,或者一表妖才的仁兄,风衣下居然穿了一条四角内裤——-他妈的,没有钱可以抢银行嘛,为什么这么寒酸。正文?猎物者(2)他仿佛听到我心里喃喃念叨的声音,转头瞪我一眼。刚好看到我脸上露出的笑容。精蓝百思不得其解的问我:“你刚哭那么厉害,把我衣服都打湿了,我理解,不过现在你又笑,人类的情绪变化那么剧烈而无常理的吗?”这个问题听起来真是耳熟。放走食金兽的那一次,我的老板梦里纱就是这样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我,一面发脾气把文件丢得到处都是。他那张大脸逼到离我三公分那么远的地方,问了我一个同样的问题。另外他还问:“难道你不知道代价有多大吗?”代价?我停职,拍档调往守门。最惨的时候衣食无着,要跑到三流制片厂去当替身演员,从十二楼跳下来,当然我是摔不太死的,所以那些混蛋导演让我跳的楼就越来越高,工资却一分钱不长~~~。但是现在想起来是值得的,当时那只食金兽在我面前哭。象铁一样沉重的泪水砸在坚硬的矿脉上,砸出豆大的坑。如果被捕,它所遭受的命运如同饲养来取胆的熊,每当饱食黄金矿物,就会被强行剖开腹部,夺取其中精纯的块状黄金,然后养好伤口,准备面对下一轮的残酷轮回。我亲眼见过那种如地狱一样的惨状,所以我倒地装死,让它跑掉。委托猎人联盟寻找它的客户大发雷霆,骂得梦里纱狗血淋头。我怎么回答的已经忘记了,大概只是象一只落水狗那样垂头丧气,然后猥琐的被扫地出门吧。所以这次我也没有吭气,只是反问一句:“你准备带我上哪啊。”精蓝穿着那条可笑的四角短裤奋力骑车,不再理会我。其形象由优雅一转为滑稽,令我几次忘记自己的处境,乐不可支起来。但是三十分钟后,我们到达人迹稀少的郊外,我赫然发现自己脱离地面,迅速向空中上升,一直到达四千米的高度。车头高高跃起,如一艘长得很像自行车的火箭一样高速前进起来。我忍不住大叫:“干什么,干什么,我要摔下去了。”精蓝不耐烦的看我一眼。一拳把我打昏。最后的意识消失前,我记得自己很大声的骂了一句三字经,表示输人不输阵,我还有精神的意思。顶着头上硕大一个包,我在好莱坞贝佛利山庄附近的树林中醒来。凌晨冥色中,我之所以那么确定自己身在何处,不是因为我英明神武,明鉴万里,而是因为昏昏沉沉一爬起来,我就看到远处一栋风格大气,占地数千英亩的豪宅,那是好莱坞巨星布莱德比特和珍妮佛安妮斯顿的著名居所,由业已退隐江湖的建筑大师卢斯安德亲自设计而成。若干年前我迷上了美国电影,曾经一度跑到这里当狗仔队,数次看到比特穿一条短裤在庭院里唱歌,老实说实在唱得不怎么样,虽然还是不妨碍我拿联盟配备的高清晰接受耳机在一边听了好久,充分过了一下追星的瘾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