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照看完信突然有些唏嘘,一段时光转瞬而逝了,一群人也天涯零落。他起身走到书房回信,提笔落字百余言,然后让平湖送去仰止堂,转交给余光笃。没什么好说的,不过衣食住行又画了驴子。
写完信笺,与郑炼和郑蔷告别,他跟着平湖回到刚买的宅子里。
拂娘又置办了一堆家什,似乎有了沧州那一折腾,她对漂泊落脚也习惯了,也没跟他念念不断的抱怨,也许是听她抱怨的醇娘也不在身边了。
“照哥儿,你身量是不是又长了些,今儿先别出门去耍,我让当湖去找个裁缝铺子,给你量量身裁些衣服,”
拂娘抽空看了他一眼,随即就又找出了点事情做。
总归不是要自己裁衣服了,郑照点点头,“好,我明日再看五祥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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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世界编号:1
东郊孤松,这是临清十景之一。
郑照以为会看一棵古松巍然孤耸,然而等他到了东郊,满眼人山人海。有挑担子的,有推小车子的,也有坐轿子的,叫卖吆喝喧闹不已。这棵古松的叶子有米粒、竹蔑、针、刺、喇叭5种形状,因此称为五样松。而民间往往管它叫做五祥松,有人说是哪个不识字的人叫错了,也有人说是哪个粗心大意的人手误了,但人们往往更愿意相信它的五种叶子各代表着五种福分,官,名,财,姻缘和子息。
来游赏祈福的人中,有商贾和妇人,但以读书人居多。他们寓谈阔论,说说笑笑,与市井嘈杂混在一起,并无区别。古松就矗立在人烟最为鼎盛的地方,黛色参天二千尺。
郑照看着这棵古松,没由来的就想到了贡院前的古槐树,它也是这样被人围绕着,簇拥着,然后回以沉默的注视。
古槐树见证多少举子白头考场,也见证了多少举子少年得意。从它面前经过的人在官场浮沉,或平步青云,或身败名裂,最终都成了冢中枯骨,而它依旧在贡院前注视着举子。
然而在这棵古松面前,贡院的槐树还只是个孩子。郑照看向树前的石碑,上面说它依旧一千多岁了。从尧舜算下来,三千年八百年的历史,它占了三之一。它一定见过佛教西来,胡马北来,也许天竺僧人曾坐在它树荫下传教,也许狄戎人的战马曾啃过它的枝桠。它一定还见过千千万万的民夫被隋炀帝驱使着开凿运河,毕竟运河就在身边不远的地方,而它又那么高。
它到底见过多少人,郑照不禁浑身一颤,现在它也见到了自己。就在这一瞬间,所有喧嚣不见,他仿佛伫立在旷古,身影渐渐与过往的人重叠,倒影在时间河流里。
“平湖,把笔墨摆上。”郑照闭上眼睛,平复自己的心绪,用笔要稳。
平湖答应了一声,转身找到个卖鳝丝面的小贩花钱借了个桌子,然后把身后背着的书箱取下,里面不仅有简单的笔墨纸砚,还有镇纸,笔洗,笔架和颜料。少爷出门游赏,这一套要带齐。
郑照手里研墨,目光注视着古松,柯如青铜。
一群穿着青衫的生员走到他附近,这个地方好,不远不近,正好可以看到古松全貌。其中一个生员看着五祥松叹气,说道:“唉,今年恩科我们临清除了卫长风无人考中进,明年会试也不知道结果如何?官学烂透了,要是我临清有个好学院,也不至于此。”
“江兄这话可小心些,要是让教谕听见了,这廪生的名额怕要没了。”他旁边的瘦高生员听见后说道,“再说了,朱兄作为贡生进了国子监,国子监今年可出了个好些个进士,明年会试朱兄定能考中。”
那个朱兄正在五祥松前瞟着祈福的姑娘们,听见他们两个说话,便高声道:“江逾白,我知道你向来和我不对付,没关系,我不同你计较。但朱某今天在这里正告你,无论你如何议论官学,我们国子监不仅是官学,更是天下学院之首。今科状元卫长风是国子监监生,名满天下的郑乱萤也是国子监监生。”
郑照研墨的手一顿,闭眼片刻吗,然后睁开眼睛接着研墨。大庭广众,自然会吵上许多。
朱承畴这一嗓子,周围的学子们都看了过来。除了临清本地人,五祥松还有从附近别地过来玩赏的,他们见是官学的生员们,便都往这边走过来看热闹。对于绝大多数读书人来说,能靠进官学已经很不容易了。
“兄台是监生?”有个外地学子问道。
朱承畴眼中露出得色,点头道:“正是,朱某幸得教谕赏识,在国子监读了两年,卫状元和我交情不错。”
学子们闻言眼睛都放出了光,卫昀恒可是状元啊。
“卫状元也是我临清人,不过很少回临清,只在去年成亲时回来一次,听说还开过一个诗会,但与会都是从京城来的监生,可惜我临清府学的生员至今无缘一面啊!”
朱承畴听了后哈哈大笑道:“我在国子监中与卫斋长是天天见面,课业每有不解之处,他都倾囊相授。”
“这听起来朱兄与卫状元交情不错?”
朱承畴愣了一下,随即抬起了下巴,摆摆手道:“话不能这么说,我和长风确实交情甚笃,但长风乃是官身了。唉,恩科前我们还一起温书,想着一起金榜题名,谁知我早上睡过头没赶上错过了首场,真是有愧于长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