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疲惫之极,仿佛自一出生起就在这样不停息地奔跑。她要跑到什么时候呢?太累了。力不从心,身体麻木了,开始出现懈怠的征兆。再跑下去就会活活累死,可稍停一停,就会被那些火马踏成粉齑吧?
火已经猛扑了上来了。秃鹫们也盘旋着汇拢来,像她平时猎捕时一样,只不过这一次,猎手要变成猎物了吧?
女孩活泼的说笑声传了进来,“流!”她招呼着,鞋跟在门前大理石的阶梯上敲出清脆的快响。
流羽从与猛虎僵持的麻痹中惊醒过来,绝对不能让女孩进来!虽然面对猛虎转身离开是件愚蠢的事,流羽却也做了。厨房是一个长方形,有左右两个门,左边的门连接着阔大的客厅,老虎就是从这边进来的;右边的门在饭厅旁,依旧和客厅相连,是作为饭厅和客厅的方便入口。流羽再不多想,转身冲了过去,因为女孩要进来了,他不能只顾自己跳窗逃跑。
“乔吉!别进来!”他厉声高呼着。同时听见身后传来呼地一声风响,接着是哗啷啷的一片乱声。老虎扑过来了,跳上了整理台,把精致昂贵的水晶餐具扫落在地。流羽顾不上心疼,只庆幸这老虎跟了上来,而没有聪明到按原路折回在客厅中央拦截他。
风从虎!
是因为这猛兽的行动才使得客厅里刮起了阴郁沉痛的腥风?四下里突然间都充满了斑斓闪烁的影魅,一向温暖柔曼的灯光惨然失色。墙壁上的画轴被掀了起来,同样的风也摇撼着庭院里的植株,发出了惊骇的悲鸣。前厅的玻璃门正轻巧地分开,女孩笑容灿烂的脸闪现。“别进来!”流羽拼了命地喊,心里油然地绝望:那玻璃门是加强硬化的,即便是老虎的冲击,一时间也不会碎裂。只要在门外,女孩应该是安全的……脑后一阵凶险的气流扑来,流羽转身挥刀,割伤了老虎的前肢,但同时老虎也把他按倒在地。他的后脑重重地撞击在地上,好在地毯够厚,层层晕眩退去后疼痛才潮水般袭来,这猛兽一掌的力量,已经把他的右肩完全击碎了……
虎吻半张,利齿森然,离流羽的头只有半尺高,温热而腥骚的涎水滴下。血的味道刺激了这巨兽,它狂躁起来,张望着,却又无所适从。流羽急促地呼吸,心知这已是绝境,却还喊着:“快跑啊乔吉……”可女孩在门口“啊——”地一声尖叫、把满手的购物袋抛了一地后,就倚着门边软软地坐了下去。
老虎抬起头来看见了女孩,迟疑片刻,然后走了上去。女孩双手死死地抓住玻璃门边,浑身颤栗,惊惶得连一个字也发不出来。流羽乘机挣扎起身,右臂已经完全不能动弹了。他左手提刀,对女孩命令道:“快走!”
老虎停了一下,转身再次迎向流羽,流羽却抢先扑了过去,顺势一刀扎向巨兽的后颈。女孩又是啊地长长尖叫,她听见老虎从没发出过的咆哮雷霆般在夜空里回荡,房屋的四壁簌簌震动。流羽倒下了,浑身血红——自己的血和老虎的血。
“快走啊……”他在失去意识前喃喃叮咛。
摄影师也发现情况不大妙,汽车在这个节骨眼上故障,没办法,便宜的旧货,而在这里又没有很好的护养措施。草原大火是一段非常好的景色,坏处是他和他的机器胶片也许都会被烧掉。他估计了一下风速和路程,跳下车,迅速地布置起来。他把外衣用饮水打湿,盖在机器上,然后用打火机在地上放火。
草原旱季干燥的热风把这一点小火苗向前吹去。这小火孩儿一落地就茁壮成长,草叶哔哔剥剥地响着,立刻蜷曲,焦枯,化作灰烬。小火孩儿变成了一条蛇,蜿蜒扭动着,贪婪地把能燃烧的东西都吞下去,然后长得又粗又长。最后这火蛇也变成了火马,新生壮大的妖魔乘着疾风,持着镰刀,向前去开疆辟土了。
摄影师把汽车推到被烧过的地面。左右方圆两三丈的地方已经被扫荡干净,热力从脚下透上来,烧得他不由自主地心慌。他不知道能不能躲过这一劫,但已经无路可走,那长长的火墙进在咫尺,如同无数发亮的猛兽争先恐后地扑过来。
摄影师用水壶里最后一点水把头发濡湿,然后趴在地上。他觉得有轰轰的响声从左右和头顶掠过,仿佛一架喷气式飞机碾过他的后背起飞。热浪像钢丝的刷子把肌肤犁得生疼,他几乎都听见自己皮肤失水的嘶嘶声了——好在这一切很快,那烘烘的热浪涌向前去。他伏在地上很久才抬头看,火墙已经远去了,他完好无损,机器和车子也完好无损。
四下里是冒着热气的焦土,不远处是一棵黑糊糊光秃秃的树,寂静,仿佛这片大地上再也没有生命了。他慢慢爬起身,走向汽车,忽然觉得眼角的余光里有什么东西一跳。他诧异地转过头,眯着眼睛看去——树上跳下一只豹子来,轻轻地舔着前爪,又细细整理皮外套。他仔细地盯了两眼才确信那是她!居然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