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锦拿到手链,什么也没说。这是李老坎留给她的唯一一样东西。几十块钱的东西,对于普通人根本不算什么,但对李老坎来说,却是他一个星期的开销。
李锦还记得,在她小时,父亲扛着几十公斤的货物,拉着她的手爬坡上坎。他的腰上总是挂着一个土土棕棕的大塑料瓶子,瓶底磨出了短茬茬的白毛边,瓶里的水被重庆四十度的夏天炙烤,也被父亲滚烫的汗浇淋。
她说渴,父亲就取下水瓶,倒在瓶盖里喂给她喝。她却把脸侧开,眼巴巴地望着街上吃冰棍的同龄小孩。李老坎一只手掀起衣角,给自己擦了擦汗,接着从兜里摸出刚挣到的五块钱,用湿热的手心把褶皱抚平了,然后拉起她的手到街边的小超市去买冰棍。
她得偿所愿,终于吃到了冰棍;父亲看到她笑,自己也跟着笑起来,一咕噜喝下被炙烤得滚烫的水,说再苦也值得。
李老坎这人踏实,却无法让他的女人看到未来。李锦七岁时,母亲带着她跑了,从重庆一路往北。母亲在北方的一个小城打工,也在这里和别人重组家庭,生了个男孩。
她不觉得母亲有多爱她——带她一起离开,只是为了将来她长大了可以孝敬母亲。后来继父在范三那里欠了高利贷,家里无力承担,再加上还有个要读书的弟弟,她只得被迫跟了范三。继父不管她死活,母亲也不反对,反倒是心安理得地受了她这些脏钱。
就好像从没有过她这个女儿似的,母亲的心,一定是铁做的。
那时候她才十六岁,刚读完初中,本想打一个月工,赚到路费后就回重庆,她不想再待在这座灰扑扑的北方小城。她是还记得小时候的住址的,只要父亲还在做棒棒,只要他还在朝天门那一带,她就能找到回家的路与父亲团聚。
可是这一条路,实在太长了些。重回故地的李锦终于明白,原来早在十多年前,她的退路就已经断掉了。她与父亲之间,隔着一道望不见边际的峡谷。峡谷这边是痛苦的生者,峡谷那边是解脱的亡人。
高冈在门口站了许久,刘楚江走出来时,他正叼着一支没点着的烟,刘楚江摸出打火机,想上前去给他打火,被他摆手拒绝。
“上午我去办理了一件失踪案。”
高冈“嗯”了一声,上下牙槽轻轻磨着,咬出半截烟草丝来,舌尖微微有些发苦。
“失踪的是个女大学生,地点也在老城区一带。我们追到了一些线索,怀疑是一起人口拐卖。”
高冈抬眼看向刘楚江,眼底闪着莫名的情绪。
刘楚江拍了拍高冈肩膀。高冈知道他其实是故作轻松,案子一个接一个,性质还都极其恶劣,搁谁谁也喘不过气。
他对高冈说:“幸好有你在,不然我这分身无术的,还不得累死?我是不能死的,死了我老婆就没人保护了。脾气那么娇,谁护她啊,是我老丈人呢?还是她自己啊?总不能是你吧。”
高冈抿着嘴唇。
“队里缺人,你又刚刚办了一起类似的案子。就这事上面,你可别休假了,帮兄弟一把啊。至于李老坎”刘楚江冷笑一声,“渝中这一带,还没有哪个凶手的命能比老子的手段还硬!”他用力一挥手,在虚空中攥了个拳。
第19章关公纹身
叶湑从磁器口茶馆走了出来,看着沉静的江水,温柔的水声让她心上有些微的愉悦。北枝江已经同意借她人手,去调查李老坎遇害一事,这比她孤军奋战方便多了。
那封匿名邮件对她来说没什么用,凶手发完这封以后再没给过她有用的信息。在警方那边就不一定了,他们有专业人员,可以借此对凶手进行犯罪分析,要能破案当然好,但她也不会因这一点点的可能性而停下自己的计划。
凶手显然是冲她来的,但是没关系,既然凶手在暗,她在明,那么她就算是将自己全部叶子都烧掉,烧掉一片林,烧掉整座山,也要将这世间变成一片明亮的火海,让所有的黑暗无处藏身、无所遁形。
她快步穿过人群,离开了磁器口。
茶馆内,北枝江正对着大门坐着,阿勇从外面跑进来:“大爷!她走了!”
她掀起眼皮子觑他:“真的走了?”
“千真万确!”
北枝江一拍大腿,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快点把外套给我,妈嘞老子都要冻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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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冈回了旅馆,同行的还有李锦。她仓促而来,也不肯走。李老坎生前的屋子现在有个瘸子,她一个女人不方便,刘楚江想了个办法,让她和高冈住同一家青旅。
青旅离大队不远,还有个高冈在,让她住这里再合适不过了。
高冈不急着休息,他拿了电脑和笔记本下来,在大厅光线昏暗的角落里整理线索。李锦本就是带着目的而来,没心情休息,便跟着高冈坐在大厅里。
高冈像是想到些什么,摸出手机,翻到叶湑在小面馆的照片,拿给李锦看,问她:“认识这个人吗?”
李锦一脸疑惑,她摇摇头。
高冈了然,看李锦的表情,应该问不出什么。他只能作罢,转而手指翻飞,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过了会儿,他拿起笔,把脑海中整理出来的线索给串起来,记在了本子上。
失踪的女学生是两天前不见的,刘楚江已经查过监控。前天晚上她去做家教,平时常走的那条路正好在施工,换了另一条路,这条路地偏,中间还杵着一个垃圾库,味道难闻。平常大家都不爱从这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