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着巷子尽头那一点光,他继续道:&ldo;其实出了那个巷口就是大路,宽敞,明亮,全是人和车。但这个地方就像是与世隔绝了一样。&rdo;看看右手边仍旧紧闭不开的破旧房门,他眼巴巴地问左言:&ldo;我就不信你小时候没害怕过什么。&rdo;
左言任他牵着,垂着眼睫思考了几秒:&ldo;我倒真没怕过什么具体的东西。但那时候我爸工作忙,都是我妈带我。我就特别怕她哪天会离开。&rdo;
司寂一怔,正想说什么,出口到了。
两人不约而同没有走石梯,而是像第一次一同来江边一样顺着糙坡向上爬。面对长江,司寂唯一觉得自己有长进的地方就是他长高了,不再害怕因为步伐不稳而会从上头滚下去。够着头看看,他发现这时天气已经不太好了。南边的天空明明还燃着唇彩样的火烧云,北边却飘来一团棉絮般的黑雾。左言说,要下雨了,便带着他快步走到了一间江亭中。
亭子里还坐着个穿白衬衫的老伯,手拿一把二胡,吱吱呀呀拉着《二泉映月》。就在这当口儿,雷声骤起,乌云瞬间吞噬天际,天猛地黑了下来。老伯弦声不乱,依旧独自垂头演奏,穿透力极强的琴声和雷电交织在一起,怪异又和谐。
然后起风了。
身上宽松的t恤被吹得猎猎作响,司寂摸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乖乖站在左言身边,痴痴看着这宛如末日般的场景。堤上的公路很长,延伸到远方,成排的夹竹桃在突如其来的狂风下弱不禁风。他冻得牙齿打颤,脸上却漾着兴奋的笑意:&ldo;艾玛,好久没见过这么带感的长江了。&rdo;
风雷琴声交杂,他得用吼的。不等左言回话,他爬到亭中石凳上,指着江中央某个看不到的地方:&ldo;那里有个江心岛,秋城人都知道。江水低的时候才出来。我读高中的时候有次和老沈一起逃课,找了个划筏子的老头把我们带过去玩,跟他说好下午四五点来接我们。结果到了七点多,天都黑了也不见人影。我和老沈都懵逼了。又等了半个多小时,我俩都准备跳江游回来了,那老头才慢悠悠地过来。我俩也不敢凶他,等一上岸,老沈立马揪着他的衣领子想开骂,结果被一掌撂翻了。那老头牛逼哄哄的,说不就是在船上睡着了嘛,不收你们钱就是了。&rdo;
左言听得入神,捞住司寂大岔开踩在石凳背上的小腿:&ldo;小心掉下去。&rdo;
雨噼里啪啦落了下来。弹珠般的雨点在地上弹弹跳跳,整片江都被罩在粘稠的水幕中。&ldo;我们当时听愣了,他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那么大条江,三个人站上去都嫌挤的破船,他敢飘在上面睡觉……真是个疯子。但是又特别刺激。我跟老沈约好以后一定也要买条船试试……结果一晃都快十年了,他估计早把这事儿给忘了。&rdo;
&ldo;没忘。&rdo;
一曲奏完,趁老伯歇息的当口左言递给他一支烟,点上:&ldo;他跟我说起过这个,还说你根本不会游泳,当时想趴他背上让他带你游回来,把他气得都快吐血了。&rdo;
司寂迎着风,卷毛乱飘,笑得停不下来:&ldo;原来你俩还有聊这种琐事的时候。&rdo;
&ldo;他跟我说了很多你的事。&rdo;左言圈住他的腰把人从凳子上扯了下来:&ldo;还说你跟方旭睿谈恋爱的时候特别蠢,没事就找他哭个鼻子。&rdo;
&ldo;放屁!统共也就两次吧。那时候小,把爱情当天当地当生命,现在想想真是傻逼。&rdo;
&ldo;说得跟现在就不傻似的。&rdo;靠在石凳上,左言如是说。
风度翩翩的老伯吸着烟,背过身,一副&ldo;年轻人该说说我听不懂&rdo;的模样。
叹了口气,司寂凑到他耳边:&ldo;怎么,又想吓我?吴晨的事都没把我吓跑,你这句话又能怎么样?听好,我不和你赌气了,&rdo;他的眼神热烈坚定,而听到这里左言笑了声,&ldo;老左,其实这两天我挺难受的。&rdo;
左言也学他叹了口气,语气无奈而狡黠:&ldo;我也再找不到什么更好的办法了。&rdo;
雨势越来越急,天彻底黑了下来。抱着膝盖靠在左言身上,司寂说:&ldo;我还是不够了解你。&rdo;
嗯了一声,左言半晌没说话。老伯抱着二胡打起伞,踩着暴雨离开了江亭。
&ldo;还记不记得上次来这里,我跟你说有次我来江边看日出?&rdo;
&ldo;记得啊。&rdo;
&ldo;前一天我爸出事,我妈跟我说我们立刻就要离开。&rdo;
左言问她为什么,她隐忍不发,只说要出去避避风头。惨灰着脸简单收拾好行装,当天母亲就带着他住到了车站边上一家老旧的旅馆里。左言半夜里跑出来,在火车站边游荡,听着熟悉喧闹的乡音,他游魂一般走到了江边。他有预感,这一走,可能很久都回不来了。躺在郁郁葱葱的糙丛里,他想着最后看一次秋城的日出,最后一次就好。可奈何噩耗带给他的打击太大,耳边总回荡着父亲临死前说话的声音,很快,他就睡着了。
第二天,他是被太阳光照醒的。明明天亮了,却好像永远堕入了黑暗。
&ldo;我妈打了很多电话给我。我还来不及和很多人说再见呢。不过也没机会了。我跑着下了堤,摔了好几次。然后江上突然拉起了汽笛。我就问自己,下次我再见长江时它会是什么样子?或者说它在我心里会变成什么样子?好多年后我才有答案。&rdo;
司寂坐起身,看着他下颌到耳侧坚硬的轮廓:&ldo;……什么答案?&rdo;
&ldo;反正永远不会是以前那样了。&rdo;左言凝视着司寂:&ldo;你很好,所以一定要和我保持距离,一定。&rdo;
风还在耳边呼啸,可因为是夏天,暖而随性的夏天,司寂总能从中品出温柔的味道。他心情很好,从没这么好过。抱住左言的脖子,在黑沉沉的雨里给他一个浅吻,司寂说:&ldo;我饿了,老左,吃饭去好不好?&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