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洛从主角落幕成为配角,多少叫人唏嘘。不过他们不会把这些往事当成饭桌上的配菜,他们喜欢聊现在。聊他们在国外做了几宗大生意,在外面买了几栋楼。这些是比主菜还要重要的菜,甚至主菜可以不吃,但这些不能不聊。顾来和其他同学聊着聊着,拍拍范洛的肩说:“待会过去和高沉打个招呼吧。他三年前出了车祸,有些人不记得,连你他也不记得了。”范洛静了很久:“我听说过。”顾来仍旧咧咧嘴,也许他的嘴角就是长成这个“鄙夷”的形状。服务员端上主菜,龙虾一人一盘,配了刀叉,在范洛眼里像带血的器官旁边摆放手术刀。范洛不太吃得下,听饭桌上的学长们聊他们的大楼生意和老婆。有人问范洛现在在做什么,范洛说“设计”。“开设计公司的吗?”范洛摇了摇头:“就是给人做设计的。”“设计什么的?大楼吗?一张图得要个几万吧。”范洛不作回复,笑也懒得去笑。心想这些人可能是含着“大楼”和“万”字出生的,这几个字眼离不开嘴。随后大家就想,这个人真奇怪。高父和高母在中途出现。或许他们早早就出现在某一层楼,某个角落,只是现在范洛才看见他们。高母推着瘫在轮椅上的高父去巡桌敬酒。人们说高父看得很开,瘫在轮椅上依然笑得春风满面。可不是,谁家娶儿媳妇会不开心,高父把他前半生积攒下来的笑都用在了今天。高父和高母来到顾来这一桌,脸上的满面春风不禁吹得弱下来。大家都站起来敬酒,范洛也跟着拘束地站起来,积压三年的愧疚使他仍不太敢去正视高父。敬完酒,高母推着高父要去下一桌。范洛悄无声息跟过去,很轻地喊了一声阿姨和叔叔。高母扭过头看他,高父没有,只是斜着眼用余光去瞥。范洛嘴唇一动一抿,小声说:“对不起。”这声道歉飘在这里,一点不让人感到宽慰。高母眉头轻一拧,心里说,哪有人在这种场合聊这样的话?实在没有眼色。夫妻两个都没有做声,高父把余光收回去,高母做出一个算不上是点头的点头。反应淡淡的,好像能让他呆在这里已经是对他极大的宽容。回到座位上,范洛开始喝酒。饭桌上的人能聊几斤的美元和大楼,他就能喝下多少酒。突然顾来站起身说:“哎哟,咱们新娘和新郎官来了。”才刚坐暖椅子没多久,大家又都热情地站起来,屁股跟椅子分分合合,仿佛恩爱不了。范洛坐着没动,身边像倏然竖起无数他们口中的荫荫大楼,密密遮盖住他。“现在才来招呼你们,真过意不去。”高沉举过酒杯,跟这些装满黄色白沫液体的杯子一一碰过去。“哪里的话,那么多人,都是老同学了,大家都随意。”顾来很会来事,说完这话就拉范洛的衣服,“瞧这只醉猴,还坐着。”范洛被顾来扯了两下,不情不愿站起来,酒杯握在手中,半伸出去,心跳落在这杯酒里,心痛也落在这杯酒里,心脏好像就是长在这个杯子里的。和山崖之间的河流,并没因为距离缩短而变近,似乎变得更加远。高沉盯着他看,嘴角的笑意浅淡,杯子伸过来和他一碰。大家喝酒。因为舌头发麻,所以酒再次进入到范洛嘴中,范洛感觉嘴巴都是苦味,有点像曾经吃了一嘴泥沙的味道。这一杯泥沙酒喝下去,范洛再看已全然不留意他的高沉,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暗自说:特意剪了头发来见你,你已经完全把我忘记了。他的目光追随高沉的移到新娘身上,听见顾来管她叫柳佳嫂子。怎么会有人连名字都中和到这种地步,从名到人无一离开温婉贤淑。范洛看见她被精心盘起来梳好喷定的头发,尾部有一点干黄和分叉,像没打理过的海藻,忽然不明白高沉喜欢她什么。第二秒,范洛就想明白了,喜欢她没推过他的父亲。范洛眼睛发痛。新娘的嫁衣愈发红。照相的人正好来到这里,要他们一起拍一张。顾来说“好好好,来拍”。大家拿起酒站在高沉和柳佳两旁。范洛迟钝地未动,柳佳向他招了招手:“你来这里站。”她温柔地给他让出一个身旁的空位。范洛抬步走去,穿插在柳佳身旁的空缝中,柳佳身上的香味在他鼻头打转。似乎不是香水喷上去的香,而是她生来就有的香。范洛把手抓紧,嘴唇也咬紧。他陡地害怕,他觉得自己进过拘留所,身上好像留下里面犯罪过的味道。高沉知道的话,会嫌弃他一辈子。尽管高沉以后的这一辈子,都会和他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