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碧到来,书房中除了薛逊和铁兴霸,其余人等皆起身见礼。这是她作为薛逊的妹妹应有的礼遇,往日不觉,今日才知薛逊对他的两位义妹礼遇有加,仿佛早就预见了今日。
卷碧婷婷一礼,给兄长和姐夫请安,又见过诸位大人、幕僚。
“坐吧。”薛逊一指,左手首位空着,等她入座。
“京中圣旨,想必你也清楚了,点薛逊之妹为宫妃,入宫侍奉陛下。”薛逊看卷碧什么并无仓惶动摇,才接着道:“我没有血脉之亲的妹妹,但有两位义妹,大妹妹嫁得什么样,我对你也是同样的打算。当初认你们做义妹,是酬功,是感激,我承诺过婚事由你们做主,不让你们做联姻的工具。今日,我也是同样的话。能收一个义妹,就能手第二个,通政司中有专门训练的女子,我可以送她入宫。但这件事与你有关,我不想用‘为你好’的借口做任何决定,一切都看你,你才是最终做决定的人。”
卷碧早就听说了,她能在当初乱战中智保粮仓,说明这不是一个见识狭小的女人;她能从家生子,一步步走大当家主母身边的大丫鬟,对内宅之事也十分清楚,这是一个智慧、眼界、手段并存的女子。
卷碧微微转头,打量了一下书房的布局,所有的心腹官员谋士都在,送薛氏女入宫这件事他们把他当成一件大事来谋划,并不是单纯的男女婚嫁、秦晋之好……秦晋之好?卷碧在心中微讽,秦晋之好本就是两国联姻,一切都基于利益,不然何来朝秦暮楚之说。
“兄长,我愿意入宫。”卷碧直愣愣的注视着薛逊,面色严肃,语气诚恳,她没有以退为进,也不是赌气之言。
“你要想清楚,我说过从未有联姻之意,绝不是虚言。宫妃听着尊贵,可依旧是妃妾,上有皇后主母,下有无数娈宠,皇家的后院更是肮脏纷乱。你一入宫,生死就在瞬间,薛家能给你的帮助微乎其微。你若有事,会瞬间成为弃子,薛家不会为你得罪陛下,我没亲妹妹,你死了,最多从族中挑选一个适龄女子再送入宫。”薛逊沉声道。
牛先生神色微冷,有心打断薛逊的话,卷碧既要入宫,何必说这些冷言冷语,消磨薛家和她的感情。还是马先生见机得快,使劲一掐他的虎口,痛得牛先生对他怒目而视,忘了刚才想说什么。
卷碧绽放入书房的第一个笑容,起身福礼,道:“多谢兄长。”
薛逊说这些话,不过是要打消她入宫的主意,究竟相处多年,就是小猫小狗也养出了感情,更何况被收为义妹。卷碧以前一直不敢肯定这份感情有多深,而今这般,已是惊喜。
“兄长,我决定了,我想入宫。”卷碧沉声道。在朱清嫁人,她又被收为义妹之后,卷碧就一直思考自己的归宿。像朱清一样嫁给薛逊手下的能臣干将是一条路,可最受重用的铁兴霸娶了朱清,剩下的人都有妻室,唯一例外的银霜,因掌着舆部,决意此生不娶,这条路走不通。然后就是联姻当地豪门大族,入驻南昌城之后,卷碧已经把城中豪门适龄男子资料都收集好了,准备在里面挑一个,发挥自己的价值,随着江西全境的陆续掌控,卷碧的资料名单从南长城扩展到全江西,然后扩展到周边省份,这个时候,拉拢属下用不着了,也许她要联姻其他势力。
是的,卷碧一直这样清醒得近乎冷酷。薛逊说不用她们两位义妹做联姻,卷碧是不信的,朱清嫁的再好,不也有拉拢铁兴霸之意吗?可是薛逊能让她们自主折亲,在划定的范围内选择,选的人也不会是只看权势,不管品性。卷碧敢说,就是真正的金枝玉叶,选亲也不会比这更好了。
既然都是联姻,为什么不走最好,最高的那条路呢?别说皇宫娈宠多,嫁到其他人家,难道就能免于内宅斗争?别说是做妃妾,沾个皇字就高贵,皇家的妃妾也是君,位比前朝大臣。
“你要想清楚,我刚刚说的话不是吓你,终身大事,一定要想清楚。”薛逊反复叮嘱,他是看多了宫斗剧,十分清楚后宫也能走出不同的路来,若是卷碧对薛家有怨,后果难料。
“兄长,我想清楚了。”卷碧沉声道。她环顾四周,她的座位,仅在薛逊和铁兴霸之下,这样的礼遇能有多少,上次进书房议事,还是刚入南昌城,她费力保住粮仓的时候,那个时候她也坐在这个位置。当时那种忐忑、激动、意气风发的心情,她一直都记着。卷碧不像朱清,她从未受过专业的训练,一举一动一丝一毫都是在实践中磨练出来的,后来有幸遇着薛逊,肯指点她一个丫鬟,才让她读书长见识,往日困惑不已的难题而今都豁然开朗。
既然在书房中的第三位座次都能让自己兴奋难眠,为何不去追逐更高、更好的位置,总有一天,她要站在那万人瞩目的中央。若是死了,不过孑然一身,赤条条来赤条条去罢了。
卷碧就是这样一个有野心的女人,往日困于内宅,她的野心不过是讨好家主、主母,配一个良民,培养自己的儿子读书科举;而今,她想自己去争取更高的位置。
薛逊看着卷碧发光的眼睛,说不出拒绝的话。女人不全都是小女人,安于相夫教子,她也想做一番大事,而这个时代最能做的大事就是通过宫妃晋升,等到了高位,才有发挥长才的余地。
“好,我应了,在这里两个月准备入宫的日子里,你每日到我书房来,我有事教你。”薛逊准备把自己上辈子看过的宫斗剧,各种脑洞都塞给她,让她防范于未然。让她在这两个月里通读后妃传,那才是她应该学习和借鉴的榜样。
而今大事就只卷碧入宫一件,说完这事儿,大家就鱼贯而出,从容退下。
牛马二位先生已经半退休,在布政使衙门的后街选了宅子住下,两位老先生都无儿无女,时常串门闲话家常,今日也是如此。坐在空旷的庭院里,马先生劝道:“你呀,改改冲动的性子,主子自有主意,别什么话都往外秃噜。”
“咱们做幕僚的,不及时查漏补缺吗?老主子……”
“行了,行了,别说那八百年前的老黄历的,老主子,新主子,你我只有一个主子!”马先生凑近,压低声音道:“少主年纪渐长,手段更是飞涨,你难道没看出来他越来越少咨询咱们的意见。不是对咱们疏远了,而是他能自己拿主意了。而今这般大的基业,比老主子在世时还大,他已经不需要指手画脚的人了。”
牛先生沉默,的确如此,看来揣测人心还是老马最擅长啊……主子,羽翼丰满,早已振翅高飞。
不说牛马二位先生私下里的揣测,薛逊可没工夫自我剖析进步与人性,他好有另一场重要的谈话——薛越。
当初押着天使一行在江西各地传旨,赶在薛越出海之前到了景德镇,让他亲自听了一回圣旨。薛越随随便便接了个旨,转身又去忙他的生意去了,仿若从不在乎这些政治资本。
而今薛越回来,薛逊却不敢大意,任何微小的缝隙都要及时补就,薛逊和薛越虽是异母兄弟,可薛家人已经这么少了,薛逊不敢再疏忽任何一人。
“原来你说自己迷茫,不知该继续航海冒险,还是该在陆地安家,一场水战之后,你选了远航贸易,做得有声有色。全副身家都投入了江西,江西能这样快速恢复生机,建设的得如此繁华,军功章有你的一半。而今皇帝下旨封了爵位官职,你又怎么想,想去试试不一样的生活吗?你还从未做过官呢。”薛逊笑道。
“大哥也知我的性子,浪荡子一个,可不适合官场。”薛越随意道,拿了两个橘子在手中抛着玩儿。
薛逊看他懒散得靠在椅背上,衣服百无聊赖的表情,皮肤晒得黑黝黝的,一个冬天都没养回来,的确不是传统士大夫的样子。
“做官自然有不同的做法,像个老儒生似的谨言慎行是一种,你这样爽朗大方,不拘小节也是一种。咱们家现在都在皇帝的小本本上记着,入不入官场都躲不过的,你若是想试试,皇帝巴不得呢,你可是财神爷。”
“哼~难道我是傻子不成,江西是咱家的,我才舍得投银子,这天下北方是皇帝的,南方各有其主,我可不是冤大头。”薛越把玩儿够了的橘子一分为二,一口一个干掉,豪迈不已。薛越擦干嘴上的果汁,笑道:“大哥,你别担心,皇帝这种小儿科的挑拨手段我可没放在心上。我在海外也试过做官了,没意思~”
“你能看出皇帝实在挑拨离间,我自然放心。中原做官与海外做官自然也有不同,你立意尝试不同的生活,我也绝不阻拦。你想做官,远航贸易自然交给你的副手,我也绝不会插手……”
“大哥说的什么话,我不是这么小心眼儿的人。”薛越举手投降,道:“大哥你想想我试试,我就试试吧,随便哪儿都成,给我个县令过过瘾就好。”
“你有练兵的的经历,又有远航的经验,县令大材小用。”薛逊笑道,“你先回去想想愿意做什么,再上折子要官,反正你现在身上有爵位有品级,皇帝不敢不顾。”薛家的势力摆在这里,皇帝不敢不顾。
“好,我都听哥的。”
“既然决定做官,那就先娶妻吧。官场上流行以资历看人,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没成亲都当成是未成人呢。”
“啊,哥,其实你这是变相催婚吧,做官不过添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