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使在殿外把阿普笃慕拦住了,“陛下有旨意。”
阿普笃慕瞟了一眼,其他人都不认识,这一眼是瞟向皇甫佶的,“什么旨意?”
“你该下跪。”
阿普笃慕摇摇头,抬脚就要走。
皇甫佶当即把卷轴展开,“陛下封阿普笃慕为乌爨骠信、六部大鬼主,袭云南王爵。”皇甫佶不卑不亢,“弄栋节度尹节,也有诏书。”
弄栋被爨兵占领大半年,皇帝这是捏着鼻子认了。阿普笃慕脸上没什么笑容,也没接卷轴,显得很敷衍,“知道了!”
相比其他人的义愤填膺,皇甫佶就有耐心多了,“别急呀,”他打量着阿普笃慕,带了点玩味和揶揄,“陛下嫡亲的妹妹弘昌公主,曾在乌爨长大,和云南王府也颇有渊源,陛下依照当初两国的盟誓,愿把公主许婚给你,阿普笃慕,你还不谢恩吗?”
阿普笃慕桀骜的眉毛拧起来了。害死阿苏的女人?这简直就是个笑话!
皇甫佶好整以暇,把卷轴往前递了递。
“我来看看。”有个声音笑着说。
在骠信的羽仪跟前,没人敢这样放肆。来人是一群施浪家的阿米子,她们下了碧鸡山,来崇圣寺拜佛。绣花短衫百褶裙,头帕上坠着银叶子,皇甫佶疑惑起来。曾经在云南王府的塔楼上,他一眼就认出了年幼的段遗南,现在的阿姹,却早没有当初的影子了。
阿姹腰上也挂着针筒,别着铜匕首,一张脸鲜艳得像索玛花。这么看来,她跟阿普笃慕好像天生的一对。
卷轴抢了过去,阿姹扫了一眼,脸色唰的变了,一刀把卷轴劈成两半,抛在地上。“阿普笃慕要娶的是我,这是施浪和各罗苏家的约定,弘昌公主是什么东西?”她抬起下颌冷笑,不看阿普。
皇甫佶沉默,其余的汉官却看不下去了,“这是圣旨,你好大胆!”
阿姹奇道:“这是皇帝的旨意,还是蜀王的旨意?”
“圣旨,当然是陛下的旨意。”
阿姹咯咯笑起来,“我以为剑川以南的事,都是蜀王说了算。”汉官们脸色难看极了,阿姹看着皇甫佶,嘲讽地说:“别人都说,陛下宠爱蜀王,对蜀王言听计从,简直就是蜀王的傀儡。”
皇甫佶平静地说:“不可非议陛下和蜀王。“
阿姹有恃无恐,“你是怕皇帝听见,还是蜀王听见?”她把匕首收起来,那动作很灵活,想必杀人也是会的。
皇甫佶低头,把劈成两截的卷轴拾起来,刚一起身,见羽仪卫们把刀尖亮出来了,几个汉官成了引颈待戮的羊羔。皇甫佶正色道:“阿普笃慕,你要违背盟誓吗?”
阿普笃慕道:“皇甫佶,我跟阿姹说过,如果传旨的汉人敢进坝子,我一定杀了他。”他那种威严的样子,让沦为俘虏的几个人哆嗦起来,阿普笃慕却一笑,把阿姹的手紧紧拉住了,然后挑衅地看着皇甫佶,“不过我改主意了。在长安的碧鸡山,我没杀你,今天我也不杀你。我在泸水等你。”
皇甫佶转身就走。
一行人匆匆下山,快马加鞭地离开了太和城。出了龙首关,见后头没有追兵,大家才稍微放下心。日暮时,见山里起了岚气,有人小心地用布巾蒙了面,忧心忡忡地说:“蛮人贪得无厌,得寸进尺,恐怕弄栋之后,还有剑川百姓要遭难。”
皇甫佶挽了马缰,琢磨着阿普笃慕的话。
有路人携儿带女,从山道里钻出来了,这里汉蛮杂居,都穿着短褐麻鞋,也分不清敌我。皇甫佶起先没留意,过了一会,他察觉不对劲,忙把路人拦住,“你们是汉人,从哪里来?”
路人道:“从南溪来,寨子里的蛮人把城夺了,汉人都往山上逃了,不然要给他们抓去做娃子呀。”
皇甫佶一怔,南溪距离太和城有三四天的路程,这段时间,他们被各罗苏拖在城里,阿普笃慕却率领罗苴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攻破了南溪城!
汉爨断绝消息有半年了,朝廷大概都还没有得到驿报。
众人惊惧地面面相觑,“戎州危矣!”
韦康元避走老翁城,戎州空虚,保不住了,现在要紧的是巂州和姚州。
“赶快传信去蜀王府和京都!”
皇甫佶缓缓退到道边,招手叫他亲信的士兵过来,低语道:“报信给鄂公……”
士兵急忙去了,他将鞭子用力一甩,调转马头,“我去巂州。”
姹女妆成(十七)
“戎州落在了乌蛮人手里?”消息来的很快。蜀王把驰报展开,扫了几眼。翁公儒原来还嫌蜀王年纪轻轻,太过狠辣了,这回不得不佩服他。“拓枝夫人说的那些话,果真是掩人耳目,”他掩饰地咳了一声,“连我都险些给她骗过去。”“有其女必有其母罢了。”蜀王早不把达惹放在心上了。从戎州到蜀郡,放开马笼头跑,也不过几个日夜就到,城里已经流言四起了,蜀王合上驰报,脸上有点轻蔑,“乌蛮号称两万精兵,罗苴子也不过数千,剩下都是弥臣、坤朗一带的蛮酋,乌合之众,无足挂齿。”“殿下说的是。”翁公儒随口应承。蜀王在盘算,翁公儒观察着他的脸色,目光落在那副案头的弓箭上,“殿下想……”他刚起个头,蜀王就摇头了,“不是时候,陛下忌讳藩王掌兵。”韦康元这回责无旁贷,已经跟皇帝上奏,要领兵出击群蛮。听蜀王的话头,也是要顺水推舟,把西南的兵权放给韦康元。翁公儒想明白了,走去案前预备笔墨。蜀王将袍袖一拂,一双手缓缓调理着弓弦,却突然提起了一桩不搭茬的事,“之前隐太子的党羽想要借段平案作乱,鄂国公镇压有功,陛下要为他封王,鄂国公却推辞了。”翁公儒背对着蜀王,停住了笔尖,他转过疑惑的脸,“本朝还没有异姓人封王的先例,即便是薛厚,怕也诚惶诚恐吧?”蜀王摇头,“宣召他进京,他也不肯,说怕蕃兵趁机作乱。”弓弦把拇指勒破了,蜀王皱眉。他现在每天接受地方官觐见,已经没心思舞刀弄枪了,把弓箭撂下,蜀王轻哼一声:“在西北这些年,树大根深,尚且不知足,还想把爪牙伸到西南来。他不敢进京,难道不是心虚?”翁公儒脸色忽的变了,无措地站起身,“殿下,”他意味深长地往窗外看了一眼,“小心隔墙有耳。”两名黄衣内侍走了进来,跪地举起托盘,上头是新制的衮冕,由圣人所赐。内侍连说了几声恭喜,“这双朱袜,是皇后亲手缝的。皇后还叫殿下多加珍重,饮食上万万仔细。“佳期近在眼前了,蜀王却显得有些敷衍,也不试穿,只随手翻了翻,就叫内侍又举着托盘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