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韦康元迟疑了,“皇甫达奚谨慎了一辈子,难道这回要祸发萧墙了?”
“上了年纪的人,对幼子太过溺爱了,也是难免。”
主婚这事韦康元应承了下来,他也不含糊,当即着手就去办。李灵钧索性把那些繁文缛节全都推给了他,自己每天只在驿馆里看书写字,又请了名医来根除体内残毒。到底还是年轻,不过静心养了半月,脸上就恢复了容光。
皇甫南把汤药放在案边,见李灵钧竟在默默地抄写一卷《杂阿含经》,她奇道:“你这也太清闲了吧?”
李灵钧趁皇甫南看经,把药碗往茶注子里一倾,倒个干净,然后作势用绢帕擦了擦嘴角,说:“陛下最近新得了一部《杂阿含经》,如获至宝,我也只能投其所好了。”
蜀王引荐了莲师的弟子给皇帝,越发受到了皇帝的嘉奖。李灵钧这个人,越是得意,脸上越要做得若无其事,反而皱起了眉头,说:“余毒清了,这药以后不用煎了。”
皇甫南笑着倒了一大瓯茶,送到他手上:“药苦,喝茶漱漱口。”
李灵钧垂眸望着那褐色的“茶水”,语塞了一会,才苦笑道:“你非得要这么为难我吗?”再糊弄下去,未免脸上无光了,他硬着头皮,把药汤一饮而尽。
皇甫南把托盘拿起来,明眸里含嗔,“不是我要为难你,你未免也太清闲了。”
李灵钧想了一下,笑了,“还不到喜日子,我就要忙起来了吗?”
皇甫南白他一眼,轻声道:“毕竟是婚姻大事,全推给韦使君,好像跟你一点干系都没有。难道那只雁,也要韦使君替你去猎吗?”
李灵钧从善如流,说:“是我不对。”放下笔,他松了松筋骨,把弓箭从墙上取下来。自从封了郡王,这弓箭基本成了摆设,玉韘也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李灵钧徒手把弓拉开,箭尖对着庭院,随便地一指。
皇甫南忙躲到一旁,笑道:“你这弓马的功夫不济,叫上六兄替你代劳,别人也不敢说什么。”
这话似乎有嘲笑他的意思,李灵钧也不怒,只淡淡道:“在你心里,恐怕以为六郎样样都是最强了?我小时候不如他,不见得现在也不如他,不过这种武夫的伎俩,不必和他争。”
皇甫南一怔,听见轻微的嗡鸣,箭羽离弦而去,“叮”一声,把檐下的惊鸟铃给射落了。
皇甫南顿了一下,拍起手来,笑盈盈道:“这回有个雁儿肯定插翅难逃了。”
李灵钧原本有点懒懒的,被她一催促,也只能换了窄袖缺胯袍,叫人去牵马,接过了马缰,李灵钧垂首沉吟了一会,转头对皇甫南道:“这是最后一桩事了吧?”
皇甫南不解,“什么?”
李灵钧挑眉,“说了拜过父母就可以,又三天两头地为难人,一会要爬树,一会要下河,现在又要捉雁,你就算是耍猴,也够了吧?”
当着四五个禁卫的面,皇甫南脸上也红了,她将脚一跺,“够了够了,你还不快去?要是晚了,哼,可就不作数了。”
李灵钧率众去打猎,只剩两个人,在廊下无所事事地站着。皇甫南望着西斜的日影,捧着托盘,到了庑房,见翁公儒在窗下,正提笔思索。
察觉到人声,翁公儒回过神来,见皇甫南正盯着他手边的那方郡王之印。自从在韦康元面前揭破了身份,皇甫南就恢复了女装,但也只是简素的青衫白裙,双髻上系着青色的发带,十分清秀安静。
奈何她一安静,翁公儒就有种不妙的预感。他没有接茶,“岂敢劳烦娘子?”
皇甫南却显得魂不守舍,被他一推拒,瓷瓯脱了手,打翻在案上,她忙去收拾,有一张折起的黄纸从袖口不慎露了出来。
是过所……皇甫南此刻的身份,是东阳郡王府的僮仆,没有李灵钧在过所上钤印,她插了翅膀,也没法穿越剑川关津。
翁公儒忖度了一瞬,他瞥向皇甫南,皇甫南是掩饰不住的慌张,“翁师傅,我再替你去倒新的。”
翁公儒心里叹气,她给东阳郡王的手段给震慑住了,没有了以前的精明劲儿,毕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子。他摇头道:“不必了,娘子,劳你把案上收拾收拾。”把信件书卷都移到一旁,他咳嗽一声,负着手晃悠到了屏风后头,把溅了茶水的袍子换下来。
磨蹭了好一会,翁公儒绕出屏风,见皇甫南已经把案头清理了,她脸上也镇定多了,竟罕见地对翁公儒屈了屈膝,说:“翁师傅,多谢你大恩。”
“不敢,我对娘子哪有什么恩?”
“谢翁师傅当初把我从乌爨带到剑川。”
“也未见得是恩,只盼娘子心里不要记仇才是。”翁公儒温和地说道,等皇甫南离开庑房,他自得地一笑,慢条斯理地把信封口,交给驿差,“这是郡王给蜀王殿下的密信,千万小心。”
一场激战后,无忧城毁圮的城墙还没来得及修补,城头上只有忽明忽暗的零星一点灯火。和无忧城遥相对峙的,是依山而建的堡寨。爨人平静祥和得不像死了人。
皇甫南骑着青海骢到了城门下,把过所递给守兵。
守兵只将灯火在过所上随意地一晃,“郡王府的。”他瞄向皇甫南身后的青海骢,“好马。”
皇甫南谨慎地牵起马缰,正要抬脚,手里的过所被人抽走了。被风帽遮住的脑袋转动,她看见了皇甫佶。
皇甫佶不该在这里,他是薛厚的爱将,是韦康元的座上宾。穿着守将的戎服,他配了刀剑,一言不发地把过所看完,他的目光落在皇甫南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