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洪调元再无回头之路。哪怕现在承认,郑芝龙也必定嫉恨在心。他是海盗出身,福建巡抚邹维琏都不在他的眼里,若真要杀自己,便和杀一只鸡一般。现在唯一的办法,便是抵死也不承认,或者事情还有回旋余地也未一定。想到这,洪调元磕头连连:“参戎明鉴,洪调元绝不敢欺瞒参戎。这些日子以来,我等一直都在澎湖,绝不出去半步,参戎不信,大可以前去调查。”他敢说出这些话来,完全因为之前和丁云毅一起出海的那些兄弟,昨日忽然全部离开澎湖,想来丁云毅已经有所准备。侥幸蒙混过关也不是没有可能。郑芝龙面色阴沉,死死的盯着额头都磕出血来的洪调元,过了半晌才冷冷地道:“你敢拿项上人头担保你没有说假话吗?”“愿意,愿意!”洪调元连声说道。“我也不怕你说假话,你的底子我知道,若发现你欺瞒于我,只要一个口信,我不杀你,自然也有人取你狗命。”郑芝龙冷哼着说完,口气缓和下来:“起来吧。”洪调元知道自己算是勉强过关了,长舒一口气,巍颤颤的站了起来。“你看丁云毅此人如何?”郑芝龙慢吞吞地问道。洪调元擦了下冷汗:“胆大绝伦,想干就干,绝不拖泥带水。为人又不拘小节,澎湖的弟兄们都很服他。说句不要脸的话,我这守备不过是个摆设而已。”“杏居。”郑芝龙忽然叫了洪调元的一声表字:“以前我就听说过你,当年的你心狠手辣,对朝廷和圣上忠心耿耿,即便魏逆忠贤最得势之时,你也丝毫不畏惧他。魏忠贤碍着你的名声,竟然不敢伤害你,只不过找到岔子把你一降再降,一直贬到了一个小小把总。魏忠贤要对付丁远肇,又是你挺身而出,竟然拜到丁远肇门下,日夜暗中守护在侧,这才终于激怒了魏忠贤,想要把你铲除,可就在这个时候,当今天子登基,一举铲除魏党……”洪调元肃手站在一旁,一句话也都不说。郑芝龙叹息一声:“魏党既然被铲除了,你本该扬眉吐气,官复原职,可你怎么和换了一个人似的,从此变得畏头缩尾,心甘情愿来到澎湖,当个把总。不光如此,性格也是大变,什么都不想管,什么都不敢管,连丁云毅这样的后辈小子都敢爬到你的头上?”“洪调元看的太多了,知道的也太多了。”洪调元轻轻叹了口气:“什么功名利禄,什么锦绣前程,什么国家大事,在洪调元看来都没有当个澎湖上的渔夫来得那么畅快。丁云毅来了,我肩头上便也没有担子了,他想管,就让他管,洪某只要钓钓鱼也就心满意足了。”“当年的洪调元可是杀人如草芥!”郑芝龙冷冷地说道。“是,当年的洪调元的确杀人如草芥。”说到这的时候,洪调元似乎恢复了一些风采:“只要圣上一声令下,天下便没有洪调元不敢杀的人。即便要我去取魏忠贤的首级,洪调元百死不敢推辞……”说完这些,他的神情一下又暗淡了:“可今天的洪调元不再是往日的洪调元。参戎,我真的只想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一辈子就行了。”郑芝龙摇了摇头,像是对面前的这个人失望到了极点:“罢了,罢了,‘猛虎出山,洪水滔天’,嘿嘿,猛虎啊,洪水啊,你现在不过是个废物而已。”洪调元平心静气,好像这些话根本影响不到他一丝一毫心情。交锋阿喜怎么也都没有想到丁大哥会把自己叫到军营来。之前除了丁大哥才来澎湖,让自己,阿湖和他的小伙伴们参观过一次操练,就再也没有允许自己直接来军营。丁大哥说军营乃是重地,女人和闲杂人等不得擅入。可今天这是怎么了?丁大哥非但让自己来了,还特意准备一壶酒,两只菜,说要请自己吃饭。一边吃着,丁云毅一边东拉西扯,可绕来绕去说的都不是什么正话。说着说着,还问起了棒子爹。问了这才知道,棒子爹两天前夜里,已经带着棒子娘一起悄悄的离开了澎湖,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丁云毅听着心中有些惆怅。自己虽然到现在还不知道棒子爹叫什么,但他对自己有传刀之恩,算是自己的半个师傅吧。还有他教授给自己的敌台建造之法,原本自己苦于口袋里没银子,无法实现,现在多少有了一些,慢慢的也可以办起来了。可惜,自己怕是没有机会报答棒子爹的这份恩情了。正在那里说着,丁云毅侧了下耳朵,忽然一把拉住了阿喜的手。阿喜的脸腾的一下红了。就在这时,营帐的门帘被拉开,两个人走了进来。这一幕,清清楚楚的被进来的人看在了眼里。丁云毅一见进来的人,“大吃一惊”,干净松开了阿喜的手,站起来急道:“参戎!您怎么来这里了?”郑芝龙先朝满面通红的阿喜看了眼,接着笑道:“好你个丁项文,躲在这里风花雪月。这位姑娘是谁那?”身边的洪调元急忙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郑芝龙笑道:“原来是阿喜姑娘。”“你……你们谈。”阿喜红着脸,低着头冲除了营帐。“参戎,请坐。”丁云毅略显得有些慌乱,想要把酒菜整理起来,可又不知道从哪下手一般。郑芝龙坐了下来:“不用收拾,刚才我在洪守备那吃了饭,你这既然有酒,我就陪你喝上两盅。洪守备,去弄两个菜来。”洪调元知道这是刻意要把自己打发走了,他应了声“是”,接着朝丁云毅快速的摇了下头,随即走了出去。摇头?这是什么意思?事败了?还是郑芝龙什么都不知道?丁云毅的心里有些疑惑,可却满面春风的在酒盅里倒上了酒:“参戎,请。”郑芝龙端起酒盅略略喝了一口:“项文那,虽然你父是赞理军务,你又才立下了大功,但在军营里把女人招引进来饮酒作乐,可是军营里的大忌那。”“是,云毅知道错了。”丁云毅诚恳地道:“原本云毅也不如此,才打败了鬼王丸,心里一时忘形。还请参戎责罚。”郑芝龙笑着一摆手:“责罚那就算了,本来你斩杀了鬼王丸,我想给你一番奖励,但现在功过相抵了。”“多谢参戎。”郑芝龙亲自帮丁云毅倒上了酒:“项文,在澎湖一切还习惯吗?”“原本是不习惯的,但现在已经安顿下来。”“安顿下来就好。”郑芝龙手里转动酒杯:“当初我就知道你来澎湖必定能够有所作为,但却没有想到这么快你就把澎湖整顿得如此井井有条。我接到捷报时候,起初还有些不太相信鬼王丸居然真的死了,可一看到这功是你丁项文立下的,我也就释然了。”丁云毅客气几声,郑芝龙慢悠悠地问道:“鬼王丸被击杀后,澎湖附近应该安宁多了吧?”“是,大体安静许多。”丁云毅知道正题来了:“除了红夷船队有的时候会经过,海盗船最近看到的很少。”“那都是你丁把总治理有方啊。”郑芝龙夸了几句,随即收住笑容:“不过最近却出了件大事。红夷有艘商船叫‘维京人’号……”丁云毅心里暗笑,郑芝龙这是故意把“维京人”号说成了商船。他只当不知道,听郑芝龙说了下去:“这艘商船在海上遭到了劫持,而且就在你澎湖附近……”“什么?”丁云毅一下站了起来,大声说道:“参戎,绝无可能。云毅除了每日操练,还经常命令小船巡视,这段时间来绝无海盗出现,云毅可以拿脑袋担保。”“坐,坐下。”郑芝龙和颜悦色地道:“我不是责怪你有责任,再者说了,红夷的商船被劫持了关我们何事?不用如此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