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好不容易,我们身不由己,我怕时间太快,不够将你看仔细,我怕时间太慢,日夜担心失去你,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永不分离……」那天晚上,夏天要我唱首歌给她听,自她生病后,我已经好久没唱歌给她听过了。不知怎地,听到她的要求,脑子里就自然浮现了林忆莲《至少还有你》,于是顺势就唱了出来。夏天依偎在我身上,垂着眼眸,眼睫上犹带着湿润的水光,我看着夏天被疾病折磨得憔悴苍白的小脸,忽然间有着和歌词一样的感慨,如果可以跳过这段痛苦的时间,不用担心会再失去什么,直接白头到老,相守一生,那该有多好?「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放弃,至少还有你,值得我去珍惜,而你在这里,就是生命的奇跡……」(註)我轻轻哼唱着,想告诉夏天,即使疾病一再打击,只要还活着,你就是我生命中的奇跡。夏雨霽,雨霽是雨后初晴的意思,多希望你能像你的名字一样,撑过这场生命中的大雨迎来雨后阳光的日子。我衷心期盼着。这次住院时间比上次久,若不是担心大学出席日不足,林志弘医师本来还想夏天多住一阵子。为了大学的问题,夏天又和家人起了一次争执,夏妈妈希望夏天能听医生的话住院,大学先休学,等身体好了再回去。但夏天却坚持想把大学唸完,因为大一、大二时有超修一些学分,只要再坚持大三这一年,大四就能选修轻松的学分达到毕业门槛,她并不想放弃。说来可笑,夏天从大一开始就订定目标研究所要一次考上,还要考得比我前女友好,似乎是将雅琪当成假想敌般样样想超越她,証明自己比她好般。虽然是如此可笑的理由,却是她这几年奋力唸书的动力。在她住院的期间,夏天的好朋友每天都会轮流帮她带上课笔记,霖霖更是每个星期来医院陪夏天作报告,指导夏天不熟悉的部份,多亏她这群好朋友,让夏天住院期间也没有荒废功课。学校的教授大多知道夏天的状况,免了她的期中考,以报告成绩代替。出院后的夏天为了追上功课变得更为忙碌,大部份时间留在宿舍里唸书,追进度、写报告,和我见面的时间大为减少,毕竟以前高中我还能帮她復习功课,但现在她大学的专业科目我一样也帮不上忙,夏天只能依赖同班的好友。「结果你出院了我们反而没时间见面?我现在是被当工具人,用完就丢了吗?」「哈哈哈……」夏天本来在跟我道歉周末不能约会的事情,听完我的抱怨直接大笑。「那还真是高级工具人耶!」「你这小没良心!」我能体谅她刚出院有一堆功课要赶,所以也没多生气,只是忍不住抱怨。「对不起啦……等我赶完期末报告,还有期末考试……」「等等,现在才十二月,你的意思是一直到一月你学期结束前我们都不能见面吗?」「也不是……」夏天的语气很是迟疑,听起来就像是要找什么藉口来安抚我一样,「吃个饭的时间还是有的……」现在是把我当小猫小狗,给根骨头就想打发吗?
「哼哼……」我发出不满的哼气。夏天只好又丢出很多保証和甜头,我才决定放过她。当然我知道很多保証夏天也只是说说而已,但男人嘛,谁不吃女朋友软声软气哄人这一套?其实我最近在公司也忙得不可开交,年关将近,公司为了今年业绩量,正赶着一批年底的货,偏偏一直作不到出货的标准,为了这批货已经调整无数次生產流程,还是找不到改善的方式,让陈总这阵子火气特别大,尤其特别针对我。大概是之前夏天住院,让我常常当着他的面「准时」下班,在他心里留下不够努力,不够为公司付出的负面印象,以致于三不五时就要在会议上酸我一下,或是找我麻烦,现在又为了这批货的事对我大为不满,为了扭转他的印象,作出我已尽力的假象,我现在连六日有时也必需去公司做做样子。没办法,谁叫我不但领人家薪水,我的博士论文也还卡在他手上。虽然好几次我都想把离职书甩到陈总脸上,但为了上述这两点,我还是忍了下来。所以不但夏天忙,我也很忙。没时间见面也是没办法的事。「好啦,这段时间你就专心课业,只是也要记得休息,不能太累,知道吗?」我叮嚀她别忘了自己的身体状况,毕竟她的病其中一条禁忌就是不能太累。「我知道,所以我都十点就睡了,我好久没有作息那么正常过了。」夏天自嘲道。十点就准时睡觉的大学生真的不多见,所以我也挑不出错来。说到底,累是一种主观的标准,到底怎样才算劳累?这实在非常难以定义。「总之,你自己的身体自己多注意,感觉累就要休息,千万不要逞强,知道吗?」「我知道,除了教室和宿舍,我哪里也不会乱跑,而且我也有注意不晒太阳、不洗热水……」「那吃药呢?」「有有有……都有乖乖吃。」夏天笑着跟我保証。离开医院,又能重回大学生活让夏天的心情上轻松很多,光听着她愉快的声音就好像重回到她生病前乐观开朗的样子,虽然生活上还有很多不便利的地方,而且有一堆功课要赶,对一般人像是苦不堪言的事,如今都成了一种幸福且珍贵的事情。生病后才能体会原来能忙碌的生活也是一种恩赐。日子在我和夏天各忙各的生活中飞快流逝,快得几乎还来不及感受到什么,这段时间我们偶尔见面吃饭,偶尔看场电影,很快地又各自投入自己的事情,虽然每天讲电话,但夏天都说她很好,我也就放心地以为她很好。这时的我们都还天真地以为在经过那一轮发病后,只要再小心谨慎一点,我们就能战胜多发性硬化症,却不知这个疾病的可怕之处,和它带来的绝望感有多么让人无所遁逃。註:林忆连《至少还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