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司令笑道:&ldo;我说你这个人,看去是一副聪明样子,可是你自己作的事,糊涂透了心。凭宋信生这么一个小流氓,你会死心塌地地跟上了他了。在天津的时候,他想把你送给张督办,打算自己弄分差事,不是我救你一把,你现在有命没命,还不知道昵!这次回了北京,又把你卖给我了。他有一分人性,想起你为他吃了这样大的苦,下得了手吗?就算我白花这一千块钱,把你送回去给姓宋的,你想那小子不卖你个三次吗?你要为人守贞节,也要看是什么人!&rdo;他说完了,只管吸烟。那月容流着眼泪,在怀里抽出手绢来揉擦眼睛,越是把头低了下去。赵司令道:&ldo;这也没有什么难过的,上当只有一回,之后别再上当就是了。我这姓赵的,无论怎样没有出息,也不至于卖小媳妇吃饭,你跟着我,总算有了靠山了。&rdo;
月容擦干了眼泪,抬头一看他,那麻黄眼睛,粗黑面孔,大翻嘴唇皮子,穿了那绸袍子,是更不相衬。心想宁可让宋信生再卖我一次,也不能在你手上讨饭吃,因十分地忍耐住,和缓着声音道:&ldo;你说的,都也是好话,可是我心里十分的难受,让我在这屋子里休息两天罢。你就是要把我收留下来,我这样哭哭啼啼的,你也不顺心。&rdo;赵司令笑道:&ldo;你的话,也说得怪好听的。不过你们这唱戏出身的人真不好逗,过两天,也许又出别的花样,我得捞现的,哭哭啼啼,我也不在乎。&rdo;月容道:&ldo;可是我身上有病,你若是不信的话,可以找个医生来验一验。我不敢望你怜惜我,可是,我们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你也不应当逼死我。漫说你这屋子锁上了门的,我跑不出去,就是这屋子没锁门,你这屋子前前后后,全有守卫的,我还能够飞了出去吗?&rdo;赵司令道:&ldo;自然是飞不出去,可是时候一长了,总怕你又会玩什么手段。&rdo;月容道:&ldo;我还会玩什么手段啦?我要是会玩手段,也不至于落到现时这步田地。你看我是多么可怜的一个孩子,这个时候,假如你是我,也不会有什么心思同人谈恋爱吧?人心都是肉做的,你何必在这个时候……&rdo;说着,那眼泪又像下雨般的由脸上滚下来。
赵司令很默然地抽了一顿烟,点点头道:&ldo;照你这样说着呢,倒也叫我不能不通融一两天。可是咱们有话说在先,等你休息好了,你可不能骗我。&rdo;月容道:&ldo;你不管我骗不骗你,反正我是关在笼子里的鸡,你爱什么时候宰我,就什么时候宰我,我骗你还骗得了吗?我说的这些话,不过是请可怜可怜我。肯可怜我呢,那是你的慈悲心,你要是不可怜我,我又能怎么样呢?&rdo;她是一面揩着眼泪,一面说的,说到这里,将手腕臂枕了头,伏在椅子扶靠上,放声大哭。姓赵的看到这副情形,真也透着无法温存,便站起来道:&ldo;既是这样说,你也不必再哭,我依了你就是。你要吃什么东西不要?我们这里,厨房是整夜预备着的,要吃什么……&rdo;月容立刻拦住道:&ldo;不用,不用,你若是有好心,让我好好儿在这屋子里躺一会子罢。&rdo;赵司令站起来叹口气道:&ldo;我倒不想你这个人,是这样别扭的。&rdo;说着,他依然开了里边那扇门走了。
第三十三回人陷惜名花泪珠还债返魂无国手碧玉沾泥(2)
--------------------------------------------------------------------------------
月容坐着发了一阵呆,突然上前去,拉动那门机钮,可是那门关得铁紧,哪里移动得了分毫。垂着头,叹了一口气,只有还是对了这门坐着。这一天,经过了几次大变化,人也实在受累得很了,靠在沙发上坐得久了,人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忽然有人推着自己的身体,轻轻叫道:&ldo;杨老板,醒醒罢,给你铺好了床,请你上床去睡。&rdo;月容看时,是一个年轻老妈子,胖胖的个儿,上身穿着蓝面短皮袄,梳了一把如意头,刘海发罩到了眉毛上,脸上让雪花膏涂得雪白。月容一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她是什么身分,便勉强点着头笑道:&ldo;劳你驾了,你这位大嫂贵姓?&rdo;她将一双水蛇眼睛眯着笑了起来道:&ldo;干吗这样客气?你叫我刘妈罢。&rdo;月容道:&ldo;你们太太呢?这是你们太太的房罢?&rdo;说着,向屋子四周看了一看。刘妈道:&ldo;这儿是赵司令办公的地方,没有家眷。&rdo;月容道:&ldo;哦,没有家眷?刘嫂,你坐着,咱们谈一会子罢。我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坐在这屋子里,闷死了。&rdo;刘妈见她很客气,就在桌上斟了一杯热茶过来,笑道:&ldo;茶呀,点心呀,全给你预备了。看你在沙发椅子上睡得很香,没有敢惊动你。你先喝这杯茶。&rdo;月容接着茶杯,让刘妈在对面坐下。
刘妈笑道:&ldo;杨老板,你倒是挺和气的。原先就同我们司令认识吧?&rdo;月容道:&ldo;也不是我认识他,是我那个没良心的认识他。要不是认识,他们也不至于把我骗到这里,把我关起来。&rdo;刘妈笑道:&ldo;他可是真花了钱。那个姓宋的对你这样狠心,你还惦记他干什么?我们司令在张督办面前,是个大红人,有钱有势,你就跟了他罢。不用说多了,你只要能抓住他一年,就可以拿个万儿八千的。你要是有本领,捞个三万五万也没有准。&rdo;月容道:&ldo;照你的看法,就是跟你们司令,也不过是个短局?&rdo;刘妈笑道:&ldo;他这个缺德的,就是这么着。见一个爱一个,爱上了就立刻要弄到手,到手以后,他要你多久,真没个准。&rdo;月容道:&ldo;他现在有几个太太?&rdo;刘妈道:&ldo;算是正正经经,有个名儿的,济南一个,天津两个,北京一个。随随便便凑合上的,我都说不清。&rdo;月容道:&ldo;这里他没有家眷,里里外外,就全靠你一个人维持了?&rdo;她听了这话,倒不怎样难为情,顿了一顿道:&ldo;他把我算什么啦?&rdo;说着,眼圈儿一红,嗓子眼也就硬了。
月容看这情形,心里更明了了,因道:&ldo;刘嫂,你年纪还很轻吧?&rdo;刘妈道:&ldo;唉,这也是没法子,我才二十五岁。&rdo;说着,把屁股下的凳子拖着近两步,向月容低声道:&ldo;我有个表兄,在这里当马弁,把我引荐着来的。乍来的时候,你瞧这缺德鬼,苍蝇见血一样,一天也不能放过我。后来,就爱理不理了。可是我还不敢和听差马弁说一句笑话。可是说起名分来,我不过是个老妈子。一出这大门,谁不笑我哇!&rdo;月容道:&ldo;钱总让你花得称心吧?&rdo;刘妈道:&ldo;有时候我给他烧大烟,一说高兴了,倒是二十三十的随便给的,也就是图着这一点。以后有你给他烧烟,他就用不着我了。&rdo;月容道:&ldo;刘嫂,你别看我年纪轻,我是翻过跟头的了,大概嫁人不像是找房,不合意,三月两月的,又可以换一所。凡是没有让自己看透的人,总得有一番打算。虽然姓赵的把我关在这里,可关不住我的心。&rdo;她手理着头发,偷看刘妈的脸。
刘妈气色也还平和,反问道:&ldo;他花了钱,他肯随随便便的让你走了?&rdo;月容点点头,很久很久,才惨然的道:&ldo;我也知道走不了,可是我还有一条大路呢。&rdo;说着,又垂下泪来。刘妈道:&ldo;杨老板,你是个唱戏的人,天天在戏台上劝着人呢,什么法子想不出来?何必着急?&rdo;月容道:&ldo;刘嫂,你要想个法子能把我救出去了,我一辈子忘不了你的好处。&rdo;刘妈听说,两手同时向她乱摇着,又伸手向门外指指,静静的听了一听,因道:&ldo;现在一点多钟了,你睡着罢,有话明天再说。我这就去给他烧烟,顺便探探他的。口气,可是,他那注钱也不能白花。&rdo;月容道:&ldo;他要是不放我走,我有个笨法子,早也哭,晚也哭,他莫想看我一次笑脸。&rdo;刘妈笑道:&ldo;这个话怎么能对他说,也许听到了,今天晚上就不会放过你。你睡着惊醒一点儿罢。&rdo;说毕,她开里面门出去了,那门顺手带上,嘎轧的一声响,分明是锁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