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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第1页）

这天吊完了嗓子到丁家去叫门，还不到七点钟，却是叫了很久很久，二和才出来开门。月容进得跨院来，见他还直揉着眼睛呢，便笑道：&ldo;我今天来着早一点。早上天阴，下了一阵小雨，城墙根下，吊嗓子的人很少，我不敢一个人在那里吊嗓，也就来了，吵了你睡觉了。&rdo;二和笑道：&ldo;昨天回来晚了一点，回来了，又同我们老太太说了很久的话，今儿早上就贪睡起来了。&rdo;月容站在院子里，两手抄抄衣领，又摸了摸鬓发，向二和笑道：&ldo;二哥，今晚你别去接我了。一天我有一块钱的戏份，我可以坐车回家了。&rdo;二和道：&ldo;这个我也知道，我倒不是为了替你省那几个车钱，我觉得接着你回家，一路走着聊聊天，很有个意思，不知不觉的就到了家了。将来你成了名角儿，我不赶马车了，给你当跟包的去。&rdo;月容道：&ldo;二哥，你干吗这样损人，我真要有那么一天，我能够不报你的大恩吗？&rdo;二和道：&ldo;我倒不要你报我的大恩，我对你，也谈不上什么恩，不过这一份儿诚心罢了。你要念我这一点诚意，你就让我每天接你一趟。这又不瞒着人的，跟五爷也说过了。&rdo;月容笑道：&ldo;并不是为了这个。后台那些人，见你这几晚全在后台门外等着我，全问我你是什么人。&rdo;二和笑道：&ldo;你就说是你二哥得了，要什么紧！&rdo;月容将上牙咬了下嘴唇皮，把头低着，答道：&ldo;我说是我表哥，他们还要老问，问得我怪不好意思的。&rdo;二和笑道：&ldo;你为什么不说是二哥，要说是表哥呢？&rdo;月容摇摇头道：&ldo;你也不像我二哥。&rdo;二和道：&ldo;这样说，我倒像你表哥吗？&rdo;

月容不肯答复这句话，扭转身就向屋子里跑着去了。二和笑道：&ldo;这事你不用放在心里，从今晚上起，我在戏馆子外面等着你。&rdo;月容在屋子里找着取灯儿劈柴棒子，自向屋檐下扰炉子里的火，二和又走到檐下来，笑道：&ldo;你说成不成罢。&rdo;月容道：&ldo;那更不好了，一来看到的人更多，二来刮风下雨呢？&rdo;二和道：&ldo;除非是怕看到的人更多，刮风下雨，那没关系。&rdo;月容只格格地一笑，没说什么。这些话，可全让在床上的丁老太太听到了，因是只管睡早觉，没有起来。二和吃了一点东西，赶马车出去了。

月容到屋子里来扫地，丁老太就醒了，扶着床栏杆坐了起来，问道：&ldo;大姑娘，什么时候了？&rdo;月容道：&ldo;今天可不早，我只管同二哥聊天，忘了进来，给您扫拾屋子。&rdo;丁老太道：&ldo;我有点头昏，还得躺一会儿。&rdo;月容听说，丢了手上的扫帚，抢着过来扶了她躺下，将两个枕头高高的垫着。丁老太叹了一口气道：&ldo;我也是想不到，现在得着你这样一个人伺候我。&rdo;月容道：&ldo;您是享过福的人，现在您就受委屈了。&rdo;丁老太道：&ldo;你在床沿上坐着，我慢慢的对你说。你说我是享过福的人不是？我现在想起来是更伤心，还不如以前不享福呢。&rdo;月容一面听老太说话，一面端了一盆脸水进来，拧了一把手巾，递给丁老太擦脸。丁老太道：&ldo;说起来惭愧，我是什么也没剩下，就只这一张铜床。以前我说，就在上面睡一辈子，现在有了你，把这张铜床送给你罢，大姑娘，你什么时候是大喜的日子，这就是我一份贺礼了。&rdo;月容接过了老太手上的手巾子，望她的脸道：&ldo;您干吗说这话，我可怜是个孤人，好容易有了您这么一位老太教训着我，就是我的老娘一样，总得伺候您十年八年的。&rdo;丁老太笑道：&ldo;孩子话。你今年也十六岁了，伺候我十年，你成了老闺女了。&rdo;月容又拧把毛巾来，交给她擦脸，老太身子向上伸了一伸，笑道：&ldo;我新鲜了，你坐下，咱们娘儿俩谈谈心。&rdo;月容接过手巾，把一只瓦痰盂，先放到床前，然后把牙刷子漱口碗，全交给老太太。她漱完了口，月容把东西归还了原处，才倒了一杯热茶给丁老太，自己一挨身，在床沿上坐下。

丁老太背靠了床栏干，两手捧了茶杯喝茶，因道：&ldo;若是真有你这样一个人伺候我十年，我多么舒服，我死也闭眼了。可是那不能够的，日子太长了，你也该找个归根落叶的地方，你不能一辈子靠你师傅。&rdo;月容在老太脸上看见了微笑，因道：&ldo;唱戏的姑娘，唱到二十多三十岁的，那就多着呢。我们这班子里几个角儿，全都三十挨边，我伺候您十年，就老了吗？而且我愿意唱一辈子戏。&rdo;丁老太笑道：&ldo;姑娘，你年轻呢，现在你是一片天真，知道什么？将来你大一点，就明白了。不过我同你相处这些日子，我是很喜欢你的。就是你二哥，那傻小子，倒是一片实心眼儿，往后呢，总也是你一个帮手。不过你唱红了，可别忘了我娘儿俩。&rdo;老太说到这句话，嗓音可有点硬，她的双目，虽是不能睁开，可是只瞧她脸上带一点惨容，那月容就知道她心里动了命苦的念头。便道：&ldo;您放心，我说伺候您十年，一定伺候您十年。漫说唱不红，就是唱红了，还不是您同二哥把我提拔起来的吗？&rdo;丁老太听了这话，忽然有一种什么感触似的，一个转身过来，就两手同将月容的手握住，很久没说出话来，她那感触是很深很深了。

第九回闲话动芳心情俦暗许蹑踪偷艳影秀士惊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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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月容虽然很聪明，究竟是个小姑娘，丁老太突然的将她的手握住，她倒是有点发呆，不知要怎样来答话才好。丁老太耳里没有听到她说话，就伸手摸摸她的头发道：&ldo;姑娘，你是没有知道我的身世。&rdo;说着，放了手，叹上一口气。月容接过了她的茶杯，又扶着她下床，笑道：&ldo;一个人躺在床上，就爱想心事的，您别躺着了，到外面屋子里坐着透透空气罢。&rdo;丁老太道：&ldo;我这双目不明的人，只要没有人同我说话，我就会想心事的，哪用在炕上躺着！往日二和出去作买卖去了，我就常摸索着到外面院子里去找大家谈谈，要不然，把我一个人扔到家里，我要不想心事，哪里还有别的事做。自从你到我家里来了，我不用下床，就有人同我谈话，我就心宽得多了。&rdo;

说着这话，两人全走到外面屋子里来，月容将她扶到桌边椅上坐着，又斟了一杯热茶送到她面前，笑道：&ldo;老太，你再喝两口茶，我扫地去。&rdo;丁老太手上捧了一茶杯，耳听到里面屋子里扫地声，叠被声，归拾桌上物件声，便仰了脸向着里面道：&ldo;一大早的，你就这样同我作事，我真是不过意。孩子，别说你答应照看我十年，你就是照看我三年两载的，我死也闭眼了。&rdo;月容已是收拾着到了外面屋子里来，因道：&ldo;老太，您别思前想后的了。二哥那样诚实的人，总有一天会发财的。假如我有那样一天唱红了，我一定也要供养您的，您老发愁干什么？&rdo;丁老太微摆着头道：&ldo;姑娘，你不知道我。我发什么愁？我没有饭吃的时候，随时全可以自了。我现在想的心事，就是不服这口气。你别瞧这破屋子里就是我娘儿俩，我家里人可多着啦。你瞧，你二哥又没个哥哥在跟前，怎么我叫他二和呢？&rdo;月容将一只绿瓦盆放在桌子上，两手伸在盆里头和面，笑道：&ldo;我心里就搁着这样一句话，还没有问出来呢？&rdo;丁老太道：&ldo;我还有一个大儿子，不过不是我生的。你猜二和有几兄弟，他有男女七弟兄呢，这些人以前全比二和好，可是现在听说有不如二和的了。&rdo;说着，手向正面墙上一指道：&ldo;你瞧相片上，那个穿军装的老爷子，他有八个太太，实不相瞒，我是个四房。除了我这个老实人没搜着钱，谁人手上不是一二十万。可是这些钱把人就害苦了，男的吃喝嫖赌，女的嫖赌吃喝，把钱花光不算，还作了不少的恶事。&rdo;月容笑道：&ldo;您也形容过分一点，女人那里会嫖？&rdo;丁老太将脸上的皱纹起着，发出了一片苦笑，微点了头道：&ldo;这就是我说的无恶不作。不过我自己也不好，假使把当时积蓄的钱，留着慢慢的用，虽不能像他们那样阔，过一辈子清茶淡饭的日子，那是可以的。不想我也是一时糊涂，把银行里的存款，当自来水一样用。唉，我自己花光，我自己吃苦，那不算什么，只是苦了你二哥，把他念书的钱，也都花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