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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第1页）

不想在他走进门来的时候，月容也起来了，站在桌子后面，向他笑道：&ldo;你准是惦记着你老太太的病，这倒好些了。就是由半夜那一觉醒过之后，一直到现在，还没有翻过身，睡得香着呢。我怕你要瞧老太太，所以我就开门出来。&rdo;二和听说，走进里面屋子里去看看，果然母亲是侧身躺着，鼻子里还呼呼打鼾呢，于是放松了脚步，又悄悄的走了出来。月容道：&ldo;掌柜的，你要是没有睡够，你就只管睡罢，我这就去给你拢炉子烧水。&rdo;二和笑道：&ldo;你是一位作客的人，老是要你替我们作活，我真过意不去。&rdo;月容道：&ldo;哟，你干吗说这样的话，就怕我年轻不懂甚么，作得不称你的心。&rdo;她这样说着，可就走到屋檐下去，先把炉子搬到院子中心，将火筷子把煤灰都捣着漏下去了，于是在屋角里找了一些碎纸，先塞炉子里去，然后在桌子下面，挑了些细小的柴棍，继续着放下去。

二和本是在院子里站着的，这时就搬了一张矮凳子，在院子里坐着，两腿缩起来，把两只手撑在自己腿上，托住了头，向她看着。她不慌不忙的把炉子里火兴着了，用洋铁簸箕搬了有半炉煤球倒下去，接着将炉子放到原处，找了一把长柄扫帚，就来扫院子。二和这就起身把扫帚接过来笑道：&ldo;你的力气很小，怎么扫得动这长扫帚呢，交给我吧。&rdo;月容道：&ldo;你一会儿又要出去作生意的，在家里就别受累了。&rdo;二和扫着地道：&ldo;你是知道的，我这位老太太，双目不明，什么也不能干，平常扫地作饭，也就是我。&rdo;月容舀了一盆水，放在屋檐矮桌子上，可就把抽屉里的碗筷零碎，一件一件的洗着。手里作活，口里谈话，因道：&ldo;掌柜的？你不能找个人帮着一点吗？你府上可真短不了一个人。&rdo;

二和听了这话，将地面上的尘土，扫拨到一处，低了头望着地面，答道：&ldo;谁说不是。可是我们赶马车的，家里还能雇人吗？&rdo;月容道：&ldo;不是说雇人的话，你总也有三家两家亲戚的，不会同亲戚打伙儿住在一块儿吗？&rdo;二和将扫帚停了，两手环抱着，撑在扫帚柄上，望了她道：&ldo;姑娘，咱们是同病相怜吧。我倒不是全没有亲戚，他们可是阔人的底子，有的还在住洋楼坐汽车，他肯认我吗？有的穷是穷了，我还能赶马车，他们连这个也不会，当着卖着过日子。有钱的亲戚找他们，他们欢迎，我干着这一分职业，他不怕我借光吗？再说，他们只知道作官的是上等人，像我这样当马夫的，那算是当了奴才啦。在大街上看着我，那就老远的跑了走，我们怎么和他打起伙来？&rdo;

月容道：&ldo;你这人有志气，将来你一定有好处。&rdo;二和笑道：&ldo;我会有什么好处呢？难道在大街上拾得着金子吗？&rdo;月容道：&ldo;不是那样说。一个人总要和气生财，我第一次遇着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很好。&rdo;二和道：&ldo;哪个第一次？&rdo;月容道：&ldo;就是那天晚上，我在这院子里唱曲儿的时候。&rdo;二和笑了，将手上的长扫帚，又在地面上扫了几下土，笑道：&ldo;那晚在星光下，我并没有瞧见你，你倒瞧见我了？&rdo;月容道：&ldo;当晚我也没有瞧见你，可是有两次白天我走这门口过，我听你说话的声音，又看到你这样的大个儿，我就猜着了。&rdo;二和又站住把扫帚柄抱在怀里笑道：&ldo;这可巧了，怎么你昨天逃出胡同来的时候，就遇到了我？&rdo;

月容把碗筷全清好了，将脸盆取过，先在缸里舀起一勺冷水，把脸盆洗过了，然后将炉子上壶里的热水，斟了大半盆，把屋子里绳子上的手巾取来，浮在水面上，回过头来对二和点了两点头道：&ldo;掌柜的你洗脸。你的漱口碗呢？&rdo;二和抛了扫帚，走过来道：&ldo;我以为你自己洗脸呢，这可不敢当。&rdo;月容道：&ldo;这有甚么不敢当！你昨天驾着马车，送我全城跑了一个周，怎么我就敢当呢？&rdo;二和在屋子里拿出漱口碗牙刷子来，在缸里舀了一碗水，一面漱着口，一面问道：&ldo;我还得追问那句话，怎么这样巧，昨天你就遇着我呢？&rdo;月容笑道：&ldo;不是看到你那马车，在胡同口上经过，我还不跑出来呢。&rdo;她原是站在屋檐下答话，说着，也就走到院子里去，弯腰拿了一个洋铁簸箕，把扫的积土慢慢搬了起来，然后自运到门角落里土筐子里去。

这时东方半边天，已是拥起了许多红黄色的日光。月容却走进屋子去，把二和搭的铺先给收拾起来，那堂屋里，也扫过一个地，听到炉子上的水壶咕噜作声，就跑了出来，将壶提开了火头笑问道：&ldo;丁掌柜，给你沏壶茶喝吧，茶叶放在甚么地方？&rdo;二和坐在矮凳子上，将马鞭子只管在地面上画着字，眼睛也是看了地面，听了这话，马鞭子依然在地面上画着，很随便地答道：&ldo;墙头钉子上，挂了好几包呢。&rdo;月容看他那样无精打采的样子，心里可就想着：人家准是讨厌我在这里了，可别让人家多说话，自己告辞罢。她这样的想着，也没多言多语，自走回屋子里去。

第四回娓婉话朝曦随亲挽客殷勤进午酒得友为兄（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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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和先是只管把马鞭子在地面上涂着字，他忽然省悟过来，这样的同人家说话，恐怕是有点儿得罪人，于是向屋子里先看一下，立刻站了起来，这就大声叫道：&ldo;姑娘，你休息一会子罢。&rdo;他口里说着，人也随了这句话走进来，可是月容没有答话，丁老太倒是答言了，她道：&ldo;二和，我口里干得发苦呢，你倒一口水我来喝罢。&rdo;二和听了这话，虽看到月容站在堂屋里发呆，自己来不及去理会，立刻斟了一碗开水抢到屋子里去。只见丁老太躺在床上，侧了脸一只手托住了头，一只手伸到下面去，慢慢的捶着自己的胸。二和道：&ldo;你怎么了？是周身骨头痛吗？&rdo;丁老太道：&ldo;可不是。&rdo;二和扶起她的头，让她喝了两口水，放下碗，弯了腰，伸手去摸那画满了皱纹的额头，果然有些烫手，使她那颧骨上，在枯蜡似的脸皮里，也微微的透出了一些红晕。这就两手按了床沿，对了母亲脸上望着，因低声问道：&ldo;您是哪儿不舒服？我得去给您请一位大夫来瞧瞧吧？&rdo;丁老太道：&ldo;那倒用不着，我静静儿的躺一会儿，也许就好了。要不，让这位大姑娘再在咱们家待上一两天，让她看着我，你还是去作你的买卖。&rdo;二和道：&ldo;这倒也使得，让我去问问这位姑娘看，不知道她乐意不乐意。&rdo;丁老太道：&ldo;我也是怕人家不乐意，昨日就想说，压根儿没有说出来。&rdo;二和道：&ldo;好的，我同她去说说罢。&rdo;口里说着，走到外面来，不想她已是在跨院门口站着了。二和没有开口呢，她就勾了两勾头，先笑道：&ldo;丁掌柜的，我实在打搅你了。本来呢，我还劳你驾一趟，把我送到救济院去，可是我想到你老太太又不舒服，当然也分不开身来，请你告诉我，在什么地方，让我自己去罢。&rdo;二和听着话，不由得心里卜卜乱跳了一阵，问道：&ldo;姑娘，我们有甚么事得罪了你吗？&rdo;月容靠着门子站着，手扶了门闩，低着头道：&ldo;你说这话，我可不敢当。我是心里觉着不过意，没别的意思。&rdo;说着，将鞋子在地面上来回的涂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