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江器是谁派来的,这种事情,你都不该过问!”许磐还没进门,就听见阿双的问题,顿时拉下脸来,冰冷的目光环视诸位侍女一眼,才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望着许徽,责备道,“徽儿,你将她们纵容得太过了!”
许徽见许磐的神情冰冷,不似寻常一般爽朗豪迈,就知他心中怒极,不过强行压抑一两分罢了。
这种时候,许徽也不好与许磐分辨,惹得她更加生气,所以她轻轻摇了摇头,淡淡道:“三叔放心,此事我自有分寸。”随即挥挥手,示意所有人退下,才问,“江器背后的人,可是出乎三叔的意料?”
“正是!”想起在诸般酷刑之下,终究如实交底的江器,许磐心中的怒火蹭蹭蹭上涌,话语也似从齿缝中迸出一般,“江氏虽为上党郡之人,却早早嫁到常山,多年未归。正因为如此,我一开始,只是往那边的诸多势力去想,却没想到,江器幕后的主使者,竟是平阳霍氏之人!”
听见这个答案,许徽也露出一丝诧异之色。
对于江器背后的主使者,她也揣测过两三分,并将目标圈定在了弘农梁氏、太远窦氏以及冀州牧和冀州几大世家,乃至青徐世家之中,却惟独没有想过平阳霍氏。
“平阳霍氏如今的当家,似是三叔的表兄吧?”仅仅片刻的惊愕之后,许徽就恢复了常态,极为平静地评价道,“虽说祖母过世之后,咱们与平阳霍氏的联系渐渐少了,可江器在壶关扎根,少说也有十二三年了,按照江器来壶关的时间算……竟是祖母快不行的时候,他们就开始筹备了。”
说到这里,许徽的神色黯然了些许,显然是想到了自己前世的遭遇,感同身受,不免感慨道:“如此急促,定是怕祖母一过世,平阳霍氏对许氏的影响力大降,才……世家的女子,境遇实在是……若是祖母活着,知道这件事,该有多难过啊!”
许磐闻言,不由冷笑:“你这般说,倒是太高看他们了,他们定是觉得自己与咱们结了仇,才做出这种事呢!”
“结仇?”许徽不解地看着许磐,不知此话从何说起。
想起往事,许磐轻轻闭上眼睛,过了好久,才用干哑的声音说:“你出生之前,阿母就过世了,自不知其中的曲折。那平阳霍氏前任与现任郎主,在阿母快不行的时候,后者就带着前者的命令,巴巴地过来,说他有个堂妹正待字闺中,年方二七,与阿母一般美貌,理家是一把好手不说,还极仰慕阿父的才华,又是难得的知情识趣……”
接下来的话,实在太过露骨,也太过厚颜无耻,考虑到许徽是个未嫁的姑娘,许磐就没再说下去,只是沉默了半晌,才红着眼睛补充了一句:“听得嫡亲的兄弟过来,阿母本是极高兴的,那几天她精神好,还能下床走几步,谁料……”
他身为幼子,性格又飞扬跳脱,最被母亲霍氏宠爱,与霍氏相处的时间也最多。霍氏病重之时,他才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抛了书本,舍了弓箭,日日侍奉母亲身侧,对这些内宅的事情,也了解了几分,并亲眼目睹了母亲是如何从兴奋到痛苦,病情恶化,无视他声声血泪呼唤,带着无法看见幼子娶妻与长孙出世的遗憾,撒手人寰。
从那时候开始,对于除却两位嫂子之外,被旁人赞为“温柔体贴”的女子,许磐总是厌恶得不得了。因为他的脑海中,总是浮现一个美丽又温柔的少女,如何带着梦幻的、憧憬的、“温柔善良”的笑容,默默在心中恶毒地期盼着堂姐快点死去,自己好得到良缘。
尽管知道,再嫁一个女儿过来,乃是霍氏前任郎主的决定,也无法掩盖许磐对此类女子的厌恶,以及对平阳霍氏的愤恨。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听见霍氏现任的郎主,也就是他表哥将女儿嫁给与自己同辈的梁奎做填房后,刻薄万分地说出“她们家的女孩一个养得不如一个,上着赶着给人做妾”的话。
当然,他说完这话之后,就被自己二哥许恽狠狠地扇了一巴掌,因为他骂霍氏的女子,自然也将自己的生母给带了进去。
“祖父不肯再娶他们家的女儿,就与他们结了仇?若说祖父续弦了,我还觉得有可能,但祖父根本没……”许徽总觉得许磐这话水分太重,个人情绪太多,就带了几分不信地问,“多个朋友多条路,何况多年的姻亲呢?世间岂有这般没脑子的人?”
听得许徽的话,许磐沉默半晌,才干巴巴地说:“无论如何,江器是平阳霍氏派来的间者,总不会错。”
“那窦开呢?太原郡守窦开怎会如此安分?”许徽霍地从椅子上坐起,有些不安地来回踱步,“咱们抓捕了这么多间者,虽然其中也有来自太原窦氏的,却都是些小鱼小虾,翻不起什么风浪。可我这心,却总是悬着的,落不下来。以窦开之才,怎会不关注壶关,又怎会只派这么一点点人来?难不成是……弃车保帅?”
太原与上党相辅相成,一拥关中侧门,坐富饶之地;一坐拥天险,为兵家必争之地。二者分属不同势力,优势不甚明显,可若是两郡都落入同一人手里,就如同龙翔九天,虎掠平原,势不可挡。
正如许泽图谋太原,欲取之稳固根基一样,窦开不可能不对上党动心。并州牧谢俊此行的任务,除却风花雪月,享受生活之外,便是分化并州诸多势力……等等,分化势力?
“此一时,彼一时……”似是想到什么,许徽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她越想,就越觉得这个法子可能,便对许磐道,“三叔,您说,我有一个想法,极为重要,最好与祖父面议。您说,我要不要立刻赶回阳翟,免得夜长梦多?”
许磐见许徽迫切至此,到了嘴边的不赞同话语都变成了疑问:“什么法子?”
“合纵。”
“合纵?你的意思是……”由于她的话题转换得并不是很突然,许磐稍微想一想,也想到了许徽的意思,所以他皱了皱眉,才慢慢道,“我觉得,你派个可靠的人,送一封密信给祖父便可,没有自己去的道理。阳翟人多眼杂,你带着诸多部曲走掉,本就引人注意,再贸然回去,未免不妥。阿父计谋,远胜过我等,纵寥寥数语,亦能了解其中大概,你无需太过担心。”
许徽也是一时太过心急,才有些慌乱,听许磐这样一说,就冷静下来,点点头:“三叔说得对,待会我就写好密信,命可靠的人送出去。”
“壶关的事情,也解决得差不多了。”许磐轻轻颌首,随即无奈道,“这段日子,倒是劳烦你为我操心……你打算在军营中多住一段日子,让我指导你的武艺,还是先回长子县?”
许徽本打算回长子县,翻阅一遍上党诸县的民生档案,再细细揣摩周边诸多势力,寻思与周边势力的关系。可她一不好拂许磐的好意,二也知许磐上次的意见极为中肯,双刀本就是最适合防御的武器,却由于教导她的人路子不对,被她练成了攻击的路数,这也是不争的事实,所以许徽权衡片刻,便干脆利落地说:“愿听从三叔指导。”
许磐见许徽选了前者,不由笑道:“教导谈不上,毕竟我擅长得也是进攻而非防御,只能说在摸索中进步罢了。”
与此同时,壶关县外,许利的宅院内,许利之妻江氏跪坐在踏上,不住摸着眼泪:“奴一听是自家姑母,就高兴坏了,怎知落入了有心人的算计?夫主,奴,奴……”
“我知你委屈,可这件事情,哪怕都尉与女郎不追究,少不得也得记上一笔。”许利不住叹道,“就怪咱们不带眼识人,错了这一遭吧!”
他不说还好,一说,江氏倒生出几分怨气:“若非女郎多事,找出了那个苏灿,以都尉之能,怎能察觉到江器的不妥?她的父祖尚在,上有长兄,下有幼弟,怎就由得她乱来?”
听得妻子之言,许利不由哑然。
倘若江器不被挖出来,哪天他将许利与江氏卖掉,毫无所觉的他们都只能生生受了,岂有不骂江器,反而责怪许徽的道理?虽说江器的身份,让他们夫妻面子挂不住,他的仕途也受了挫,但这些怎及得上自己的性命重要?她怎就……如此是非不分?
想到这里,许利拍了拍脑袋,无奈地叹了一声。
不,她本就是这样,小事上精明得厉害,大事却丝毫看不清。偏偏自己这段时间与许徽接触多了,习惯了许徽雷厉风行又面面俱到的做派,自然有点瞧不上自己的妻子,但也仅仅是瞧不上而已。
太过厉害的女人,会让男人产生敬畏,敬而远之,江氏虽有些糊涂,却是能过一辈子的人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