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徽这种不管仆役之间错综复杂关系,不顾及自己名声,不在乎得罪什么人,稍微确定谁有一点嫌疑,就让人直接拖去审讯的态度,无疑加重仍旧跪在地上的,不知命运如何的众多婢女仆妇身上的压力。钟夫人乳娘的女儿,如今被人尊称为张娘子的仆妇一面流泪,一面用颤抖的声音说:“女郎,奴婢与夫人一道长大,定不会做出背叛主子的事情,还请女郎明鉴啊!”
她这一开头,旁人就和开了窍一般,一道求饶起来。她们这个说我服侍了钟夫人多少年,那个说我看着两位女郎长大,怎么会做出不义之事。哪怕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的人,对死亡的恐惧却让她们本能地抓住任何一根救命稻草。一时间,整间房中都充斥着她们的求饶与哭号,令人听着极不舒服。若在外人看来,就好似许徽仗着主子的身份,在欺负这些可怜人一般。
许徽好整以暇地坐在主座之上,捧着茶杯,轻轻品味茶叶的清香,对于此情此景,眼皮都没有动一下。见她平静到近乎冷漠的神情,不知是谁第一个先停止了抽泣,随即,哭声渐渐小下去,直到房间内重新恢复寂静。
刚才的一幕,就好像是一个最荒诞不经的笑话一般,无法让主宰她们命运的人,有一丝一毫的动容。
见她们不再哭了,许徽才慢慢地放下手中的茶杯,淡淡道:“我这个人呢,最讨厌背叛!当然,在今天之前,我也认为,上党许氏的内宅纵然不如铁桶一般牢固,至少也是水泼不进的。却未曾想到,竟有人胆大妄为到潜入阿姊的书房,想找一些东西。”
说到这里,她轻轻勾起一个讥讽的,带了几分凉薄的笑容,让人看了,更是胆战心惊:“这时候,我才想起来,哪怕你们签了死契,但你们之中的某些人,亲人的死契,不在我们手上。”
她口中没签死契的人,当然不可能是受许氏庇护的家生子,所以,在她说出这句话之后,随着钟夫人陪嫁过来,还有亲戚留在颍川钟氏家为奴为婢的婢女仆妇,脸色霎时间就变了。
能做到心腹之位的奴婢,哪怕不那么灵巧,心思也不会差了去。何况许徽慢悠悠地加了一句:“忠仆谁都想要,可忠于旧主的仆人……”她勾起一个冰冷的,却带了几分艳丽,从而显得异常危险的笑容,说出残酷无情的话语,“还不如带着他们的忠诚,一道下地狱的好。”
“女郎饶命,女郎饶命。”
“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女郎明鉴啊!”
“……”
望着由于她一句话,又陷入了惊慌失措中的奴婢,阿双在许徽的示意之下,拍了拍手。待房间又一次安静下来之后,许徽才缓缓道:“不想死的话,也很简单。伯母治家严谨,纵然是心腹侍女,也得各司其职。你们好好想想,这几天来,是否有哪个同僚消失过一段时间,又或是借着伯母的名义,来看望阿姊。至于阿姊的侍女……”许徽漫不经心地扫了几个熟悉的面孔一眼,淡淡道,“谁单独打扫了书房,或者负责里书房的,不用说,都给我送到秦九那里。”
她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婢女缓缓倒下,阿元在许徽的示意下,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翻过对方的身子。随即无视倒抽冷气或者压抑到一半的尖叫,回禀许徽:“大女郎房中的二等婢女春草,听说是钟夫人陪嫁过来的哪个丫鬟的女儿,刚刚咬舌自尽了。”
许徽望着那具倒在地上,渐渐失去了温度的尸体,眼中的温度,几乎凝结成冰。
若非她碍于前世的莫名,早生出提防之心,命人在许素的房间,尤其书房与卧房中,不着痕迹地动了一点手脚,又怎能发现前世害得阿姊嫁到一个窝囊废家族的元凶?偷出来的,几份平日练字之用的诗经,以及几件随身的衣物……哪怕大齐民风开放至极,可作为“名士”的家人,尤其是女性家眷,德功言容少不得做得比旁人好一些……这等鬼蜮魍魉,阴邪下作,足以毁掉一个女子一声的歪门邪道,怎么可能是男人想出来的?
以为自尽,就能够逃过惩罚,让她既往不咎?休想!我如今动不了住在钟氏大宅那几个愚蠢又短视,心思还恶毒得紧的女人,难道还动不了你们?
“命人将春草的家人,全部关起来,一个一个给我审过去。”许徽双手交叠,神情平静,却没有半丝留情,“告诉秦九,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听见这句充满血腥味的话,阿元和阿双一怔之后,利落领命,跪着的婢女仆妇们却嗅到了不详的意味,疯狂求饶。
“女郎饶命啊!”
“女郎,奴婢什么都没做,求您放奴婢一条生路吧!”
“……”
对于这些告饶,许徽仿若未闻,大步流星地从房中走了出去。待离得远了一点,阿元才有些担忧地说:“女郎,一次性处置这么多人,是否太过……”
“这个世道,缺钱缺盐缺粮,却独独不缺人。”许徽停下脚步,看了阿元一眼,似笑非笑道,“死了一些人,补上就是了,我正愁没有足够的位置,来收留流民,展现我上党许氏的宽仁慈爱呢!”
阿元被许徽眼中的疯狂与冷锐震慑住,压根不敢反驳她的话,许徽也没有多想,直接走到许泽的书房前,深吸一口气,半晌才轻轻敲了敲门,就听许泽说:“徽儿么?不用敲门,直接进来吧!”
许徽推门而入,就见许泽拉开了一旁卧榻的帐幔,轻轻在大齐地图上比划。许徽受他教导多年,这张大概的地图背都能背出来,一见许泽比划的方向,便问:“祖父还在想青徐二州之事?”
“盐铁之利,四战之地,不多想想,怎么能行?”许泽收回落在地图之上的目光,问,“可是解决了?”
许徽点了点头,坦然道:“孙女没空与她们弯弯绕绕打机锋,圈定一个范围之后,就将人全部交给秦九他们几个处理了。”
“上位者必须知人善用,若事必躬亲,迟早劳累过度,一病不起。”许泽丝毫没批评许徽的作法,反而赞同道,“芸娘与素素都是明理之人,哪怕心中一时不舒服,也不会太过在意。但能想出这一‘妙计’的外人可不会这么看,你说,是不是?”
许徽一听就明白许泽的意思,附和道:“孙女一心为伯母与阿姊,手段过于粗暴简单,血腥凶残,是以明日荀氏之行,只得跟随在祖父身边,免得惹伯母与阿姊不快。”
说罢,她皱了皱眉,带了些抑郁地说:“祖父,我可总算明白,戚方为什么要从颍川跑出来了。世家争斗,弯弯绕绕,一点都不够坦荡大气,实在压抑,令人心烦。”
“大齐皇族与世家,也就只剩窝里横的本事了。”许泽淡淡道,随即对许徽说,“你想回去,倒也不是没办法,你李叔叔昨天刚好寄信过来,说是县内有些不妥。你若觉得烦闷,过了几天,就带上一队人马与我的手令,彻夜赶过去吧!”
许泽的友人中,姓李得挺多,但能被他用这种口气提到的,唯有许泽一手提拔起来的嫡系,心腹中的心腹,壶关守将,县尉李准一个。是以一听见李准带给许泽的话,许徽的心立马揪紧了。
壶关位于上党郡治长子县东部,北有百谷山,南有双龙山,两山夹峙,中间空断,山形似壶,以壶口为关,因而得名。此地地势狭窄不说,仅有的通道还是险之又险的羊肠坂道,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偏偏这个地方,又是沟通两地的一条要道,说是争夺中原的一条必争之路也不为过。
正因为壶关的地势与位置都如此重要,许泽才对之重之又重,就连许徽也从小受他洗脑,知道壶关若是不保,上党郡就极为危险。所以听见许泽不仅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件事,还让她在颍川多留几天,许徽差点忍不住主动请命,速速赶过去了。
“你也莫要太过担忧,李准坐镇壶关多年,虽不甚精通庶务,却按照我的指导,哪怕小人蠢蠢欲动,也出不了什么大乱子,顶多让咱们焦头烂额一阵子罢了。”许泽见许徽心急如焚,唇角含笑,不紧不慢地说,“多留点时间,引蛇出洞,比你一开始就急吼吼地赶过去,抢先将苗头掐灭,要有用得多。何况我已传信给子坚,让他去壶关一趟,也顺便看看,他成长了没有。”
三叔许磐?他去了壶关?
许泽不说还好,他这样一说,许徽差点忍不住破功。
自己三叔那鲁莽暴躁的性子,那小事化大,大事闹得不可收拾的性子,许徽还是了解一二的。让许磐去壶关,纵然没有事,他也能挑出一些事情来,这……
“祖父,您让我等几天去壶关,其实是给三叔收拾残局的吧?”许徽沉默半晌,才无力道。
许泽微微一笑,轻描淡写道:“被你发现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