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侁听罢非常生气,不但不肯听从他的意见,反而讥讽他:&ldo;你平日自诩无敌,如今碰上敌兵,不敢正面迎战,难道是&lso;有他志&rso;吗?&rdo;
杨业本是北汉降将,与辽国有着30年的盟友关系。归宋后,原本就受排挤,王侁这番话无疑是对他的嘲讽和羞辱。王侁的潜台词非常明白:&ldo;你当初对抗我们大宋不是挺能打的吗,还号称&lso;无敌&rso;,现在要对付辽人就成了软蛋,难道你与他们另有约定吗?&rdo;(据《宋史&iddot;杨业传》)
在那个年代&ldo;有他志&rdo;就是死罪。这话从一个监军之口说出,分量是相当重的,字字都击向杨业的软肋。杨业望向主帅,希望他能主持公道。潘美是有着丰富作战经验的名将,应该知道在敌众我寡之时采取什么样的策略更为妥当,况且此行的任务不是与敌交锋,只是迁移民众,但潘美一言不发。
监军是代表皇帝的,如今战术之争上升到了&ldo;有无他志&rdo;的政治高度,杨业知道再争辩下去也是无益,他横下一条心,慨然而答:&ldo;我杨业并非贪生怕死,只因敌强我弱,不想叫将士们白白送命。现在大人既然如是说,我只好领兵受命。&rdo;
兵法云,知可以为而为,知不可以为而不为。杨业明知不可为而为,明知出兵必败而又不能不出兵,他伤心至极,与潘美洒泪话别:&ldo;我本是北汉降将,按理当斩,太宗皇帝不仅没有杀我,反而委我重任。我决非畏懦不战,只是想等待有利时机战则必胜。现在事已至此,我自当殊死一搏。&rdo;
杨业兵到朔州之南、代州西北的陈家谷口,请求潘美安排精壮步兵在此埋伏以待接应。随后,他率领儿子杨延玉和73岁的老将王贵,带着壮士一去不复返的豪情杀进谷去。
辽军调动大批精锐把宋军团团包围,杨业父子浴血苦战,从中午杀到黄昏,宋军只剩下一百多人。他们且战且退到了朔州以南十八里的狼牙村,期望杀回陈家谷口,与预先埋伏接应的宋军会合。但万万没想到的是,约定好的救兵早已不在陈家谷口。
原来,在杨业杀进谷去之后,潘美和王侁布兵于谷口严阵以待。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自寅至巳,大军等待的时间太长,王侁派人登托逻台观望,发现谷中尘烟四起,以为部队打了胜仗,怕杨业抢了头功,赶紧引兵向前。
潘美并不同意王侁的做法,但无法阻止他。为了以防万一,他将部队重新进行了部署。不久,王侁得到了杨业战斗失利的消息,顾不上许多,掉头逃跑。监军要走,潘美当不能制。他是受监督而不是实施监督的,监军与钦差大臣无异,没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这也是为什么当时杨业与王侁发生争执而潘不发话的原因。
杨业知道大势已去,忍不住仰天长叹,吩咐部下另寻生路。但将士们誓死相从,无一退却。杀到最后,王贵和杨延玉都壮烈牺牲,杨业身上多处受伤,战马也累得跑不动了,最后中箭被俘。史上记载,面对敌人的威逼利诱,他至死不从,大呼:&ldo;我杨业一心尽忠报国,无奈奸人逼迫,导致兵败身困,如今我还有何面目见人?&rdo;最后绝食三天,壮烈而死。
各种史料,包括《宋史》、《东都事略》、《宋会要辑稿》、《续资治通鉴长编》,对杨业之死的描述基本相同。新编《辞海》杨业条:&ldo;在主帅潘美和监军王侁错误指挥下,他孤军陷于陈家谷口,重伤被俘,绝食而死。&rdo;《辞海》的解释非常客观,认为杨业身陷绝境是因为潘美和监军的错误指挥。但历来都有学者将大量的精力投入到杨业为谁所害的争论中,其实这毫无意义。
如果客观冷静地进行分析,说到底,杨业之死只不过是一场意气之争,谈不上刻意相害,更上升不到政治高度。杨业与监军都有些意气用事,如果杨业能够放低姿态,妥善化解矛盾,结果当不会如此惨烈。但由于双方都过于重视自身感受,结果一场言辞之争,演化为生死较量。表面上看杨业确实维护了个人名节,也证明了自己是正确的,还留下了千古美名,但细想之下,他的死于己、于家、于国又何益之有?
杨业之死与其自身性格有直接关系,他自己对此也负有很大责任。杨业在北汉是说一不二的主将,投诚北宋之后角色变了,他不再是主角,只是一个配角。在军事讨论会上,杨业主张避实就虚,强调计谋。王侁主张不畏强敌,直面对手,打出声势。
应该说,杨业的主张更合理些,但他并没有进一步证明自己主张的正确,而是对监军说,&ldo;按你们的主张,只会打败仗&rdo;。王侁是何等身份,怎么能由得他这样驳自己的面子,马上反击道:&ldo;你号称无敌,现在却如此胆小怕事,难道有什么二心吗?&rdo;话语间流露出对杨业的轻视和不屑。
其实,杨业完全可以用商量的方式与监军探讨,不必对不同的意见那么激烈否决,不仅对上级,对同事如此说话也会招致反感,更何况面对的是代表皇帝的监军。诚如此,杨业敏感和脆弱的神经便不会受到如此强烈的刺激,也不会将自己逼上绝路。
史书上讲,&ldo;主将戍边者多忌之,有潜上谤书斥言其短&rdo;,可见杨业的群众基础并不过硬,有可能性格过于耿直,不够低调,给人留下了一些把柄。杨业的悲剧有一半是他自己造成的。性格即人生,历史上又有多少如杨业一样恃才傲物的人,导演了自己悲剧的一生。性格的悲剧有时就是人生的悲剧,而个人的悲剧有时就是历史的悲剧。这是历史留给我们的教训和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