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担心徐阶和他一样,去而复返,重掌内阁,此人简直成了高拱的一块心病,隔三差五就要“关照”一下,徐阶不死,他不能安心。
这一年春天,又让他找到了机会。
事情的起因是前几日兵马司抓获了一个名叫孙五的人,他从松江府来。
审讯得知,孙五是松江府孙家的家奴。嘉靖年间,孙家出了一位礼部尚书孙承恩,他的儿子孙克弘,现任汉阳知府。
但孙五却不是孙克弘派了京城的,而是徐家,松江华亭那个徐家。
华亭有一个叫顾绍的人,专程来京师举报徐家在嘉靖四十三年诓骗延误转运颜料银事,还有一个叫沈元亨的人,状告徐家涉嫌揽侵起解钱粮等事。
徐家和孙克弘颇有交情,便让其家仆孙五潜入京师,劝阻顾绍。
孙五在徐州遇到孙克弘,向主人保证,可打点首辅李春芳擢升孙克弘为河东盐运使,孙克弘信以为真,即写票帖一封、礼柬两个及二百两白银交与孙五。
孙五于三月初五到京,形势招摇,大肆挥霍,有徐家的人见其可疑,才知其诈骗孙克弘,又向孙五挟银若干。其间孙五与顾绍再三讲说,许银两千两,并将沈元亨告状本词夺回。没多久,此人就被兵马司抓了。
看到这里,朱翊钧心中有了疑惑,看起来,此人也没犯什么需要京东兵马司的罪,怎么突然就被抓了呢?
转念一想,事情与徐家有关,自然有人为了讨好高拱而出手。
孙五的事情牵连了孙克弘,很快孙克弘也下了狱。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徐家。
徐家在京师有一家布行,布行掌柜名叫朱堂,为了逃避赋税,朱堂将田产投寄抵押给徐阶的几个儿子,折取现银,与徐家合伙做布行生意。
很快,朱翊钧的猜测就得到了印证。
有科道官韩楫、宋之韩等人上疏称徐家开的这些布行,其真实目的是“钻刺打点,希图起用”。
高拱迅速处理完孙克弘及孙五、顾绍等人,立刻将苏州知府蔡国熙升任苏松兵备副使。
蔡国熙上任不久,立刻就传出消息,无论士绅,还是百姓,只要能举报徐阶和他的三子,都有重赏。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高拱这是要将事情扩大化,争取利用这次机会,彻底搞死徐阶和他的三个儿子。
很快,高拱的人就查到,徐阶的儿子徐璠和徐琨曾经派人在京城建了一座私邸,耗资约三万金。又说徐阶放任其子与奴仆横行苏州松江等地。
吏科给事中张博弹劾徐阶的三个儿子侵占民田,有欠赌债而多被索取赔偿的全都找徐阶要钱,一些松江百姓则闯进徐阶家中抢夺,围绕在徐阶床前骂他,而徐阶只是低下头不发一语,多次想要关门自缢,都被家人阻拦。
很快,蔡国熙将徐阶三个儿子,和一干仆从戍边,没收其田六万。
朱翊钧一直在关注此事,意外的是,海瑞巡抚应天,徐阶这件事,一开始就是他引出
来的,这一次,却没有就此事上过一封奏疏。
但仔细一想,又不觉得奇怪。一开始,海瑞处理此事,是为了那些被强占土地的贫苦百姓,但事情发展到现在,贫苦百姓也变成了党争的工具人,高拱和蔡国熙利用他们,打击政敌。
这并非海瑞的初衷,他一心想要清丈土地、推行新政,为朝廷尽忠,为百姓谋福,不想参与这些政治斗争。
徐阶虽然退了,但朝中还有许多他的学生,至少内阁就有三个,李春芳、张居正、殷士儋。
就算他的门人高拱受隆庆信任,但朝中还有许多科道官,他们虽然不是徐阶的学生,但他们和徐阶是同门。
王门内部虽然也谈不上团结,老师前脚刚闭眼,他们后脚就分了七大学派,以及若干小分支,但对外还保持着团结一致。
一时间,朝中许多官员上疏,有的为徐阶求情,称许多事情,皆是他的儿子和仆从所为,徐阶并不之情;有的说,徐阁老在任时拨乱反正,居功至伟,不该以莫须有的罪名,毁他清誉;还有的说高新郑咄咄逼人,恩将仇报,以怨报德。
但这些人都是打打嘴炮,精神上支持一下徐阶,并没有什么实质证据,证明徐阶无罪,或是高拱嫁祸。
但其中有一封奏疏,就明确指出:高拱之所以紧咬着徐阶不放,还都是些经济问题,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府中一位门客告诉他:“徐阶若要复出,能凭借的只有钱财,如果他没有资产,就再无可能复出做官了。”
其中还指出高拱和蔡国熙密谋,让徐阶的长子徐璠、次子徐琨以及族人、家仆数十人戍边,其中还包括与此事并无关联的尚宝卿徐瑛。
这篇奏疏还写得有理有据,尤其是徐瑛那段,似乎对此人的秉性、为人和生活尤为了解。
这看起来多少带了些个人情感,朱翊钧刚才没注意,竟有些好奇,这封奏疏是谁写的。翻到后面一看,差点惊掉下巴。
“啊!!!”朱翊钧大张着嘴,仿佛能塞下一枚苹果。>>
隆庆被他这一声大喊静得不轻:“怎么了这是?”
朱翊钧拿起奏章就要往外走:“父皇,我先回去了。”
他拔腿就走,也不行礼,也不告退,给了隆庆一个快速消失的背影。
他刚出乾清宫左右看看,他身边的太监、锦衣卫全都涌了过来,朱翊钧扫了一眼,没有自己要找的人,问道:“与成呢?”
刘守有说道:“与成今日休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