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在过去几个月,帅嘉谟听过许多遍,但那些地方官府的老爷加起来,都没有眼前这位皇太子气派。
“草民……”帅嘉谟伏在地上,实在不知道怎么回话。说知罪吧,他也想不到自己犯了什么罪,说不知,那算不算顶撞皇太子,会不会砍头啊。
大殿里里外外的太监、锦衣卫却都低下了头,从未听过太子殿下说这样的话,还挺逗乐,实在忍不住。
朱翊钧没等刷加墨开口,他又说道:“看你的样子,想来是不知道了,那我来提醒你一下。”
他不知打哪儿摸出厚厚一叠奏折,翻开来,一条一条数给帅嘉谟听:“首先,你说‘缘本府递年奉户部勘合,坐取人丁丝折生绢8780匹,原额六县均输,府志可证’。”
“我查阅了《大明会典》和《徽州府志》,都没有‘原额六县均输’这几个字,只模糊提到徽州府用生丝补缴夏麦。”
“其次,你文中列出了浙江等地的丝绢税,又提到徽州本不养蚕,折麦折银再去浙江购买生丝运回来,两相对比,歙县的丝绢税比浙江还高。”
“这一点我也查过,你只统计了浙江、湖广等地解往南京承运府的生丝,但其实他们还有解往别处的生丝,对比并没有那么触目惊心。”
“你在文章的最后提到了诉求:‘天下之道,贵呼均平,故物有不得其平则鸣。歙县久偏重赋,民困已极,躬遇仁明在位,备陈情款,恳乞均平’。”
“你两次提到‘均平’二字,去年开始,朝廷在江南推行‘一条鞭法’,提出‘均平赋役,苏解民困’,你是有意为之,将此案件与朝廷新政联系起来,引起应天巡抚和巡按的关注。”
除了列举出自己调查的经过,以及详细计算过程,帅嘉谟在撰写文章的时候,运用一些小心思,巧妙的让他的文章引起更加轰动的效果。
他认为这无足轻重,也不会有人细究,因为他说的本身就是事实,只是用了点技巧,引起朝廷重视罢了。
案件已经得到圆满解决,在六县均平“丝绢”税和“一条鞭法”的推动下,百姓的赋税也确实减轻了,他可以功成身退,享受歙县百姓的景仰。
想不到最后却成了阶下囚,被押往京城,面见皇太子,还被当场戳穿了他的小心思。
皇太子亲自审他,这事儿小不了。
帅嘉谟跪在地上,慌得不知说什么好。但他常年和数字打交道,脑子转得快,迫使自己镇定下来,说道:“歙县百姓独自承担了两百年的‘人丁丝绢’税,苦不堪言,草民计算了大量税册,发现这一真相,多次上报县衙、府衙均为得到回应,只能向巡抚呈报,又想引起海巡抚的重视,只能初次下册。”
说到这里,帅嘉谟给朱翊钧磕了个头,脑袋实实在在磕在地砖上,发出“咚”的一声:“草民知罪,请殿下开恩。”
朱翊钧笑道:“我又没说要治你的罪,我是在夸你。”
“夸……夸我?”帅嘉谟彻底被他
搞糊涂了。
朱翊钧说道:“对呀(),你算学学的好?()?『来[]_看最新章节_完整章节』(),还很会写文章。”
这话听着真么也不想夸奖,但是朱翊钧的神情、语气都很真诚。
帅嘉谟仍旧跪在地上,不敢回话,又听朱翊钧说道:“你起来吧。”
帅嘉谟站起来,感觉脖子上那颗脑袋算是保住了。又听朱翊钧说道:“这里面的数字,都是你算出来的吗?”
“是。”
“你一个人?”
“是。”
“算了多久?”
帅嘉谟答道:“一……一两日吧。”
“这么快?”
帅嘉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草民自幼痴迷算学,对数字非常敏感,一眼就能看出其中蹊跷。”
朱翊钧转头去看冯保:“大伴,给他出道题,出最难的!”
“……”
冯保心道:“要多难,微分还是积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