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不算低的高楼,我内心产生了巨大的彷徨和无助。用力的攥紧拳头,我不停的问着自己,我也会吗?
“你怎么醒这么早?”听到动静,身后的杜家明声音困倦的问我,“为什么不多睡会儿?”
“我好像好久都没看这么大的天空了啊!我都快忘了天有多宽,地有多广。”我靠在窗户上没有回头看他,“九监区的院墙很高,高墙上还有铁丝电网。无论把手伸多高,无论跳多高,似乎都触不到天空……我站在墙下看的久了,有时候甚至都觉得天只有那么大。”
穿着大裙子的杜家明走到我身边,他醉酒后的样子看起来有点滑稽。用手挠挠后脑勺,他眯着的小眼睛看起来更小了:“以后你就会总见的,不仅见到广阔天地,还能看到四季散不去的雾霾。”
我笑笑。
杜家明从旁边的架子上摸过烟,他自己拿了一根,也接着递给我一根。我看他的香烟牌子有一刹那的恍惚,杜家明笑了:“对,这是我哥哥最喜欢抽的牌子,Blackstone。以前他抽这个烟,我还觉得味道冲的呛人,难闻不说,还有点臭。可是自从他……我就抽这个牌子了。”
这些话杜家明是笑着说出来的,但我却觉得很是难过。他点燃香烟的味道勾起了我的回忆,仿佛我又回到了三四年前的雪夜阳台上。那个时候杜家昌还没有死,那个时候我的孩子还在,那个时候我递给了他第一支烟,这才开始了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友谊。
我从杜家明的手里把烟接过来,静静的点上火儿。抽了一口后,我笑着说:“你不说的时候我还没发现,这味道,确实是有点冲。”
“对啊!”杜家明和我一起靠在窗户上,和我一起望着楼下。熟悉的烟味儿也勾起了他的回忆,他轻声说,“我记得我们家以前地方很小,我和我哥挤在一个小隔间里,还睡着上下铺。我哥高中开始就偷偷抽烟了,我鼻子敏感,每次回来都能闻到他身上的烟味儿,就是这个味道。到现在才发现,这种味道在我的记忆里就等于是哥哥在身边了……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当初我就应该让他找一个味道好些的香烟抽。”
我始终觉得,味道和记忆会有某种很奇妙的联系。很多时候闻到特定的味道,总是会想起特定的人来。熟食店老板手上的熏酱味儿,老周身上的酒精醉,宋康手里的糖果香,杜家昌烟盒里的香烟辣……以及周南风身上复杂的味道。
其实我一直都没想好,周南风在我的记忆里到底是什么味道。
记忆像是会自动自觉的分层分档,当遇到特定的味道,相应的记忆也会随着跳出。脑海中的画面,总是伴随着记忆的香味儿。土星煤油火机燃烧的味道,雨水带来的土腥味道,酒店香波的清新味道,甚至是清晨煮奶的味道,都会让我不自觉的想起周南风。
记忆里的周南风,少了乖张不羁,没了落魄萧条。像是带了层层的滤镜,带了味道的记忆最终变化成自己喜欢的模样。正如周南风,无论发生什么,他似乎都是我记忆中的少年。
其实我知道,或许早就已经不是了。
记忆,始终是会骗人的。
“何姐。”在杜家昌死后,这好像是我第二次问起,“你妈她还好吗?”
在郑国邦和我说那番话之前,我一直都以为杜家昌死和我毫无关系。虽然现在我也不确定是否和我有关系,但我却不像最开始那么理直气壮了。我很想问问何姐的近况,可我不敢问出口。何姐生活的如何,我都没有勇气面对。
我害怕,我怕的厉害。我很担心她过的不好,我很担心她依旧怨恨。
怨恨这种情绪,估计肯定是少不了的了。我的孩子才活到几个月大,我已经痛陈心扉了好久。哪怕是到了现在,我想起还是一样痛的。更何况是何姐,白发人送黑发人,突遭意外……如果真的是周南风干的,我实在是太对不起何姐全家。
说起何姐,杜家明是一声长叹。他把烧到根部的香烟碾灭,说:“我妈还算不错,每天精神都挺正常的……医护告诉我,我妈最近吃饭也都好多了。”
“医护?”我赶忙问,“她怎么了?住院了吗?身体不舒服吗?还是……”
家里发生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我想象不出杜家明是费了多大的力气才露出笑脸:“不是医院,是疗养院。我哥死了以后,我妈的精神状态就很不好。一开始我和我爸以为她只是心情不好,可没想到……在我哥周年祭日时,我妈在家自杀了。”
“我的天啊!”
“是啊,我的天啊。要不是我们及时感到,我也要失去她了。”杜家明笑,“在我的印象里,我妈总是特别的坚强。她这辈子遇到过风风雨雨的许多事儿,却从来没有什么能打倒她。不过有时候我也想,应该没什么事儿能比儿子英年早逝打击力度再大了……我和我爸带着我妈去了医院,医生说她不仅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甚至还有轻微的精神分裂。没有办法,我和我爸只能给她送到疗养院,有专人二十四小时监控照顾。”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深吸口气,“这两年间里我们通过那么多封信,每封信我们都在说着我的事儿,说我死去的孩子,说我监狱糟糕的生活……为什么你从来都不告诉我这些?为什么这么多事儿,都要你自己一个人扛着?”
杜家明不以为意的笑笑,他低头玩着自己手里的烟盒:“这又不是值得人高兴的好事儿,不是吗?有我一个人烦恼就已经足够了啊!我哥虽然死了,可不代表他希望我们的好生活一起死了。我了解我哥,那一定不是他所希望的……光顾着说话,我都没注意看时间。我该去上班了,我得回去了。”
“杜家明!”
“怎么了?”被我叫住,杜家明笑着回头看我,“不会这么一会儿就舍不得我了吧?放心好了,我下班还可以过来的。等我下班回来,我再陪你一起玩吧!”
我看着杜家明没说话,杜家明的笑容一点点收敛:“韩欣,你怎么了?你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面前的杜家明的言行举止,总像是个孩子般随意。他不像杜家昌那么多的条条框框,他要自在知足的多。从一封封的通信中我懂得了他,他是个很纯粹的人,他只想做好医生治病救人,除此之外,他差不多无欲无求……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背负起了太多别人生命里的沉重。
该告诉他吗?该把郑国邦说过的话告诉他吗?
我不想对他隐瞒,可我也不想再继续增加他的沉重。他已经承担了很多,真的不应该……
见我欲言又止的样子,杜家明敏锐的知晓了什么。又走回到我面前,杜家明问我:“韩欣,发生什么事儿了?你有什么话不能对我直说的?不管是什么事儿……你都可以告诉我。”
我还是没有说话,杜家明试探着问:“韩欣,郑国邦昨天找你是为了什么事儿?”
作为一个智商满分的天才,根据现有的线索杜家明早就能猜出个大概了:“韩欣,你告诉我,郑国邦来找你是不是和我哥有关?和我哥的死有关?是不是?韩欣,你要是拿我当朋友的话……你最好现在就告诉我。”
“是。”憋了一整晚的话,终于被我说出来了。我感到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索性一股脑全都说出来了,“你猜的没错。郑国邦来找我,确确实实是和你哥哥杜家昌有关系。”
杜家明不自觉的退后一步,他虽然早就猜到了些,但是明显他还没做好准备。可既然话匣子打开,不如干脆一次全都说完。我不喜欢再藏着掖着了,不然每次见到杜家明我都会有深深的负罪感:“郑国邦说,你哥哥的死,很可能是……因为我。”
“他开什么玩笑!”杜家明不信,“我哥的死是因为司机报复,和你有什么关系?”
是啊,我们三年前就是得到的这样结果。现在忽然变成这样,任谁都很难接受。
我也不愿意相信,可郑国邦就是这样说的:“你知道周南风吧?老周的儿子周南风,我们两个之间有过一些……我自首时供出了老周,我还供出了老周家别墅的地址。在老周定罪时,我的证词起了很大的作用。因为这样,周南风非常的恨我。那个司机的身份不过是个掩饰,杀杜家昌不过是个掩饰。或许从一开始,司机的目标就是要杀死我……郑国邦,就是来告诉我这个的。”